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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沈浪猶自持杯淺啜,那種安閒之態,似是對任何事都不願理睬,也不願反抗,這種對生活的漫不經心與馴良……還有些絕非筆墨所能形容之神情,便造成他一種奇異之魅力,這與其說是他已對生活失去興趣,倒不如說他心中藏有一種可畏的自信,是以便可蔑視一切別人加諸他的影響。朱七七只是癡癡地瞧著他,那夫妻兩人,只是含笑瞧著他們的孩子,但他們的孩子——那穿著綠衣衫的小女孩,卻不時回首向火孩兒去伸舌頭做鬼臉,火孩兒只作沒有瞧見,卻又不時皺眉,嘆氣,作大人狀——這六人似是自成一個天地,將別人根本未曾瞧在眼裏。

  一笑佛早已走了過去,但那夫妻兩人仍是不聞不見。

  朱七七悄聲笑道:「這胖和尚去惹他夫妻兩人,準是自討苦吃。」滿堂群豪,人人俱在瞧著一笑佛與這夫妻兩人,要瞧瞧一笑佛究竟是能將這夫妻兩人怎樣,還是碰個大釘子,自討沒趣。

  哪知一笑佛還未開口……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連串慘呼,一聲接著一聲,有遠有近,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竟似就在這客棧房舍之間。呼聲淒厲刺耳,聽得人毛骨悚然。群豪面色俱都大變,但聞寒風吹窗,呼聲刺耳。一笑佛飛步掠到窗前,一手震開了窗戶,一陣狂風,帶著雪花捲入,僅剩的幾盞燈火,在狂風中一齊熄滅。

  黑暗中忽地傳來一陣歌聲:「冷月照孤塚,貪心莫妄動,一入沁陽城,必死此城中……」歌聲淒厲,縹縹緲緲,若有若無,這無邊的酷寒與黑暗中,似乎正有個索命的幽魂,正在獰笑著長歌,隨歌而舞。

  群豪只覺血液都似已凝固,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笑佛厲喝道:「追!」

  接著黑暗中便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聲,無數修長人影穿窗而出。一笑佛當先一飛掠,全力而奔,但聞「嗖」的幾聲,似乎有三四條人影,自他身側飛過,搶在前面。

  月黑風高,雪花撲面。

  一笑佛也瞧不清他們的身影,但見這幾條人影三五個起落後,突然頓住腳步,一齊垂首而望,似已發現了什麼。掠到近前,才瞧出這三條人影正是沈浪與那夫妻兩人,面前的雪地上,卻倒臥著七八具屍身,都是方自廳堂中走出的武林豪士。這些人身形扭曲,東倒西歪,似是猝然遇襲而死,連反抗都未及反抗。一笑佛駭然道:「是誰下的手?好快的手腳。」

  能在剎那間將七八個武林豪士一齊殺死,無論他用的是何方法,這份身手就已駭人聽聞。突聽屍身中有人輕輕呻吟一聲。

  那大漢手裏抱著的小女孩拍掌歡呼道:「還有個人沒有死。」

  沈浪已將那人扶抱了起來,右掌抵住了他後心,一股真氣自掌心逼了過去,那人本已上氣難接下氣,此刻突似有了生機,深深呼吸了一口,顫抖著伸手指,指著心窩,道:「箭……冷箭……」

  沈浪沉聲道:「什麼箭?哪裏來的?」

  那人道:「是……」身子突然一陣痙攣,再也說不出話來,伸手一觸,由頭至腳,俱已冰冷,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常人身死之後,縱在風雪之中,血液至少也要片刻才會冷透,而此人一死,立刻渾身冰涼,實是大違常理之事。

  沈浪雙眉緊皺,默然半晌,道:「誰有火?」

  這時群豪大都已趕來,立刻有數人燃起了火摺子。飄搖慘黯的火光中,只見這人滿面驚駭,雙睛怒凸,面容竟已變為黑色,而且浮腫不堪,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猙獰可怖。群豪全都倒抽一口冷氣,只聽子午催魂莫希顫聲道:「毒,好厲害的毒藥暗器……」

  一笑佛俯下身子,雙手一分,撕開了那人的衣襟,只見他全身肌膚,竟也都已黑腫,當胸一處傷口箭鏃般大小,汩然流著黑水,也分不出是血,還是膿,但傷口裏卻是空無一物,怎麼也尋不出任何暗器。再看其他幾具屍身,也是一般無二,人人俱是被一種絕毒暗器所傷,但暗器卻是蹤影不見。群豪面面相覷,哪有一人說得出話?

  寒風呼嘯之中,但聞一連串「格格」輕響,也不知道誰的牙齒在打戰,別人聽了這聲音,身子不禁簌簌顫抖起來。一笑佛倒抽了口涼氣,沉聲道:「各位可瞧得出,這些人是被哪一種暗器所傷?」

  沈浪道:「瞧這傷口,似是箭創。」

  莫希嘶聲道:「箭!箭在哪裏?」

  一笑佛沉吟道:「若說那暗中施發冷箭之人,將這些人殺了後又將箭拔走,這實是有些不近情理,但若非如此,箭到哪裏去了?……」

  突然間,那淒厲的歌聲,又自寒風中傳了過來。「冷月照孤塚,死神夜引弓,燃燈尋白羽,化入碧血中……」

  一笑佛大喝一聲:「追!」

  但歌聲縹緲,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誰也摸不清是何方向,卻教人如何追法?一笑佛聞聲立起也只有呆呆愣在那裏。突聽「哇」的一聲,那綠衫女孩放聲哭了起來,伸出小手指著遠處,道:「鬼……鬼……那邊有個鬼,一晃就不見了。」

  那大漢柔聲道:「亭亭,莫怕,世上哪裏有鬼?」但目光也情不自禁隨著她小手指瞧了過去,但見夜色沉沉,風捲殘花。

  群豪雖也是什麼都未瞧見,卻只覺那黑暗中真似有個無形無影的「死神」,手持長弓,在狂風中隨著落花飛舞,乘人不備,便「嗖」的一箭射來,但等人燃燈去尋長箭,長箭卻已化入碧血,尋不著了。

  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這些裝神弄鬼的歹徒,最多不過只能嚇嚇小孩子,洒家卻不信這個邪!走,有種的咱們就追過去,搗出他老巢,瞧瞧他究竟是什麼變的!」

  王二麻子悠悠道:「若是不敢去的不如就陪這位小妹妹,一齊回客棧吧,免得也被嚇哭了。」他話說得尖刻,但別人卻充耳不聞,不等他話說完,便有幾人溜了。那大漢將他女兒亭亭交給他妻子,道:「你帶著她回去,我去追。」

  疤面美婦道:「你帶她回去,我去追。」

  那大漢跺腳道:「咳!……你怎地……」亭亭突又放聲大哭起來,道:「我要爹爹、媽媽都陪著我……」那大漢長吁短嘆,百般勸慰,亭亭卻是不肯放他走。他平日本是性如烈火,但見了這小女兒,卻半點也發作不出。

  沈浪道:「賢伉儷還是回去吧,追人事小,嚇了這位小妹妹,卻怎生是好?那當真是任何收穫都萬萬補償不來的。」

  大漢夫妻同時瞄了他一眼,目光已流露出一些感激之色。亭亭道:「還是這……這位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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