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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彭立人瞠目呆了半晌,方自會過意來,這一笑佛竟乃以口敘招式,來考較自己的刀法。他浸淫刀法數十年,這正如考官試題出到他昨夜看過的範本上,彭立人不禁展顏一笑,道:「左打鳳凰單展翅,右打雪花蓋頂門。」這一招兩式,攻守兼備,果然不愧名家所使刀法。

  一笑佛道:「吳剛伐桂。」

  彭立人不假思索,道:「左打玉帶攔腰,右打玄鳥劃沙。」這兩招亦是一攻一守,正不失雙刀刀法中之精義。

  ─笑佛道:「明攻撥草尋蛇,暗進毒蛇出穴。」

  要知刀法中「撥草尋蛇」一招,長刀成反複蜿蜒之勢,變化雖繁複,卻失之柔弱,「毒蛇出穴」卻是中鋒搶進,迅急無儔,用的乃是刀法中極為罕見的「制」字訣,是以兩招出手雖相同,攻勢卻大異其趣,對方若不能分辨,失之毫釐,便錯之千里。

  彭立人想了想,緩緩道:「左打如封似閉,右打腕底生花,若還未接住,便將雙刀搭成十字架……不知成麼?」

  一笑佛道:「好,我也以腕底生花攻你。」

  彭立人呆了一呆,苦思良久,方自將破法說出,一笑佛卻是越說越快,三招過後,彭立人已是滿頭大汗。

  一笑佛又道:「我再打『立劈華山』,你方才既使出『枯樹盤根』這一招,此刻便來不及再使『雪花蓋頂』了。」

  彭立人皺眉捻鬚,尋思了幾乎盞茶時分,方自鬆了口氣,道:「左打『朝天一炷香』,右打『龜門三擊浪』攻你必救。」

  一笑佛微微道:「好……揮手封喉。」

  彭立人抹了抹汗珠,展顏笑道:「我既已攻你下盤小腹,你必須抽撤退步,怎能再使出這一招『揮手封喉』來?」

  一笑佛道:「別人不能,洒家卻能……你瞧著。」突然一伸手,已將彭立人腰邊斜掛之長刀抽了出來,虛虛一刀「立劈華山」砍了下去,但招式未滿,突似遇襲,下腹突然向後一縮,肩不動腳不移,下腹竟似已後退一尺有餘,一笑佛刀鋒反轉,果然一招「揮手封喉」攻出,匹練般的刀光,直削彭立人咽喉,但刀鋒觸及他皮膚,便硬生生頓住。

  一笑佛大笑道:「如何?」

  彭立人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頓聲道:「大師若果真施出這一招來,小人腦袋已沒有了。」

  一笑佛道:「但你也莫要難受。似你這般刀法,已是武林一流身手,若換了別人,在洒家那一招『腕底生花』時,便已送命了。」「嗆」的一聲,已將長刀送回鞘中,再也不瞧彭立人一眼,轉身走向皇甫嵩。

  彭立人鬆了口氣,只覺雙膝發軟,遍體冰涼,原來早已汗透重衣,一陣風吹來,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潑雪雙刀」成名以來與人真刀真槍,立搏生死之爭戰何止千百次,但自覺若論驚心動魄,危急緊張之況,卻以此次舌上談兵為最。

  「震山掌」皇甫嵩、「恨地無環」李霸、「遊花蜂」蕭慕雲三人,似是早有商議,此刻不等一笑佛走到面前,李霸突然轉身奔出,將院中一方青石舉起。這方青石足有桌面般大小,其重何止五百斤,若非天生神力,再也休想將之移動分毫。

  但李霸竟將之平舉過頂,一步步走了進來,只見他虎背熊腰,雙臂盤結虯現,端有幾分霸王舉鼎之氣概。

  震山掌皇甫嵩輕喝道:「好神力。」身子一躍而起,右掌急揮而出,但聞「砰」的一聲,有如木石相擊,那方青石竟被他這一掌震出一道缺口,石屑四下紛飛,巨石挾帶風聲,向院外飛去。

  遊花蜂蕭慕雲身子微微向下一俯,頎長瘦削的身形,突似離弦之箭一般,急射而出。巨石去勢雖快,但他身形竟較巨石尤快三分,眨眼間便已追及,伸手輕輕托住巨石,腳下絲毫不停,接連幾個起落,竟將這方巨石生生托出了院牆,過了半盞茶時分,只聽遠處「砰」的一響,又過了半盞茶時分,蕭慕雲燕子般一掠而回,面不紅,氣不喘,抱拳笑道:「那方石塊擺在院中,也是惹厭,兄弟索性借著皇甫大哥一掌之威,將它送到後面垃圾堆去了。」那垃圾堆離此地最少也有百餘丈遠近,遊花蜂蕭慕雲竟一口氣,將巨石送到那裏,雖是借力使力,有些取巧,但身手之快,勁力運用之妙,已遠非江湖一般武師所能夢想,正可與恨地無環李霸之神力、震山掌皇甫嵩之掌功,鼎足而三,不分上下。

  一笑佛微微笑道:「三位功夫雖不同,但異曲同工,各有巧妙,李兄出力多些,蕭兄唬的外行人多些,若論上陣與人交手,卻還是皇甫兄功夫有用得多。」

  李霸面上微微一紅,轉過頭去,顯然有些不服。蕭慕雲伸手一拍皇甫嵩肩頭,似是要說什麼,卻未說出口來。

  突聽那旱煙打穴,名震兩河的王二麻子哈哈大笑道:「大師立論精湛,果然不愧為名家風範,但以在下看來,皇甫嵩的掌力與人動手時,也未必有用。」

  一笑佛道:「何以見得?」

  王二麻子道:「他掌力雖剛猛,但駁而不純,方才一掌擊下,落下的石屑,大小相差太過懸殊,擊出的巨石,亦是搖擺不穩,可見他掌力尚不足,掌上功夫,最多也不過只有五六成火候。」

  皇甫嵩面色微變,但對這王二麻子分析之明確,觀察之周密,目力之敏銳,亦不禁為之暗暗心驚。

  一笑佛微微笑道:「如此說來,王兄你一掌擊出,莫非能使石碎如飛,石出如矢不成?」

  皇甫嵩厲聲道:「兄弟也正想請教。」

  王二麻子拍了拍身上那件長僅及膝的黃銅色短褂,在桌沿磕了磕煙鍋,緩緩長身而起。只見他焦黃臉,三角眼,一臉密圈,一嘴山羊鬍子,連身子都站不直,搖搖晃晃,走到皇甫嵩面前,微微笑道:「你且打俺一掌試試!」

  皇甫嵩沉聲道:「在下掌力不純,到時萬一把持不穩,有個失手將閣下傷了,又當怎的?」

  王二麻子捋鬚笑道:「你打死了俺,也是俺自認倒楣,怪不了你,何況俺孤家寡人,想找個傳宗接代的都沒有,更沒有人會代俺報仇。」

  皇甫嵩轉目四望,厲聲道:「這是他自家說的,各位朋友都可做見證……咄!」吐氣開聲,一聲大喝,長髯飄動間,一掌急拍而出,掌風虎虎,直擊王二麻子胸腹之間,聲勢果自不凡。

  王二麻子笑道:「來得好。」手掌一沉,掌心反擊而出,竟以「小天星」的掌力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雙掌相擊「砰」的一響,震山掌皇甫嵩威猛的身形竟被震得踉蹌不穩,接連向後退了幾步,胸膛不住起伏,瞪眼瞧了王二麻子半晌,突然張口噴出一股鮮血,蕭慕雲駭然道:「皇甫兄,你……」方自前去扶他,但皇甫嵩卻甩開他的手掌,狠狠一頓足,反身向外奔去。蕭慕雲似待追出,但卻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全未移動腳步。

  一笑佛哈哈笑道:「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王兄你今日果然教洒家開了眼了。」

  王二麻子一掌退敵,仍似無事一般,捻鬚笑道:「好說好說,只是大師將人比做『貨』卻有些叫人難受。」

  這時廳堂中已是一片混亂,桌椅碗盞,狼藉滿地,只有朱七七與那夫妻兩人桌子,仍是完完整整,毫無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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