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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這時八條大漢已掠上了那七匹健馬,前三後四,分成兩排,緩步奔出。他們並未放蹄狂奔,正是要以這兩道人馬結成之高牆,為主人擋住追騎,只因他們深知莊中的這些武林豪雄,對他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毒手。

  齊智抓著李長青肩頭,搶步而出,頓足道:「追,追!再遲就追不上了。」目光瞧著斷虹子。

  斷虹子乾咳一聲,只作未聽見。齊智目光轉向徐若愚,徐若愚卻瞧著金不換,金不換乾笑道:「我兩人與她又無深仇,追什麼?」

  這些人眼見落魄少年那般武功,天法大師與柳玉茹聯手夾擊,猶自不敵,此刻怎肯追出。齊智長嘆一聲,連連頓足,喃喃道:「七大高手若是同心協力,當可縱橫天下,怎奈……怎奈都只是一盤散沙,可惜……可惜……」

  雄獅喬五濃眉一挑,沉聲道:「那人揭下面具,明明只是個髫齡童子,不知前輩為何還要追她?」

  齊智嘆道:「在她面具之下,難道就不能再戴上一層人皮面具?十三魔易容之術,本是天下無雙的。」

  喬五怔了一怔,恍然道:「原來如此……」

  金不換算定此刻別人早已去遠,立刻頓足道:「唉,前輩為何不早些說出……唉,徐兄,咱們追去吧。」拉起徐若愚,放足狂奔而出。

  花四姑搖頭輕笑道:「徐若愚被此人纏上,當真要走上霉運了。」

  喬五道:「待俺上去瞧瞧。」一躍而去。

  花四姑道:「五哥,你也照樣會上當的……」但喬五已自去遠,花四姑頓了頓足,躬身道:「前輩交代的事,晚輩絕不會忘記……」她顯然極是關心喬五之安危,不等話說完,人已出門。一陣風吹過,又自霏霏落下雪來。

  柳玉茹呆呆地出神了半晌,也不知心裏想的什麼,突然走到天法大師面前,道:「大師傷勢,不妨事麼?」

  天法大師怒道:「誰受了傷?受傷的是那小子。」

  柳玉茹嘆道:「是……我五台、華山兩派,不共戴天之仇人已被逸走,大師若肯與我聯手,復仇定非無望,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天法大師厲聲道:「本座從來不與別人聯手。」袍袖一拂,大步而出,但方自走了幾步,腳步便是個踉蹌。

  柳玉茹嘴角笑容一閃,趕過去扶起了他,柔聲道:「風雪交集,大師可願我相送一程?」天法大師呆了半晌,仰天長長嘆息一聲,再不說話。

  風雪果然更大。齊智瞧著這七大高手,轉眼間便走得一乾二淨,身上突然感到一陣沉重的寒意,緊緊掩起衣襟,黯然道:「武林人事如此……唉……」左手扶著冷三,右手扶著李長青,緩緩走回大廳中。

  李長青道:「七大高手,雖然如此,但江湖中除了這七大高手外,也未必就無其他英雄。」

  齊智道:「唉……不錯……唉,風雪更大了,關上門吧……」

  李長青緩緩回身,掩起了門戶。只聽風雪中隱約傳來那冷三常醉的歌聲:「風雪漫中州,江湖無故人,且飲一杯酒,天涯……咳……咳咳……天涯灑淚行……」歌聲蒼涼,滿含一種肅索落魄之情。

  李長青癡癡地聽了半晌,目中突然落下淚來,久久不敢回身……

  金不換拉著徐若愚奔出莊門,向南而奔。徐若愚目光轉處,只見蹄印卻是向西北而去,不禁頓住身形,道:「金兄,別人往西北方逃了,咱們到南邊去追什麼?」

  金不換大笑道:「呆子,誰要去追他們?咱們不過是借個故開溜而已。再呆在這裏,豈非自討無趣麼?」

  徐若愚身不由主,又被他拉得向前直跑,但口中還是忍不住大聲道:「說了去追,好歹也該去追一程的。」

  金不換冷笑道:「徐兄莫非未瞧見那少年的武功?我兩人縱然追著了他們,又能將人家如何?」

  徐若愚嘆了口氣,說道:「那少年當真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武功竟是那般驚人,難怪七姑娘要對他……對他那般模樣了。」

  金不換瞇起眼睛笑道:「徐兄話裏怎的有些酸溜溜的?」

  徐若愚臉一紅,強辯道:「我……我只是奇怪他的來歷。」

  金不換道:「無論他有多高武功,無論他是什麼來歷,但今日他實已犯了眾怒,仁義三老、天法大師,遲早都放不過他去……」話聲未了,雪花飛捲中,突見十餘騎,自南方飛馳而來,馬上人黑緞風氅,被狂風吹得斜斜飛起,驟眼望去,宛如一片烏雲貼地捲來。金不換眼睛一亮,笑道:「這十餘騎人強馬壯,風雪中如此趕路,想必有著急事,看來我的生意又來了。」說話間十餘匹馬已奔到近前,當先一匹馬,一條黑凜凜鐵塔般的虯髯大漢,揚起絲鞭,厲叱道:「不要命了麼?閃開。」

  金不換橫身立在道中,笑嘻嘻道:「我金不換正是不想活了,你就行個好把我踩死吧。」

  虯髯大漢絲鞭停在空中,呼嘯一聲,十餘騎俱都硬生生勒住馬韁。虯髯大漢縱身下馬,陪笑道:「原來是金大俠,展某著急趕路,未曾瞧見俠駕在此,多有得罪,該死該死。」雙手抱拳,深深一揖。

  金不換目光上上下下瞧了幾眼,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威武鏢局的展英松總鏢頭。總鏢頭如此匆忙,敢情是追強盜麼?」

  展英松嘆道:「展某追的雖非強盜,卻比強盜還要可惡。不瞞金大俠,威武鏢局雖不成氣候,但蒙兩河道上朋友照顧,多年來還未失過風,哪知昨夜竟被個丫頭無緣無故摘了鏢旗。展某雖無能,好歹也要追著她,否則威武鏢局這塊字號還能在江湖混麼?」

  金不換目光轉了轉,連瞎了的那隻眼睛都似發出了光來,微微笑道:「總鏢頭說的可是個穿白衣服的大姑娘,還有個穿紅衣服的小丫頭?」

  展英松神情一振,大喜道:「正是!金大俠莫非知道她們的下落?」

  金不換不答話,只是瞧著展英松身上的黑緞狐皮風氅,瞧了幾眼,嘆著氣道:「總鏢頭這件大氅在哪裏買的,穿起來可真威風。趕明兒我要發了財,咬著牙也得買它一件穿穿。」

  展英松呆了一呆,立刻將風氅脫了下來,雙手捧上,賠笑道:「金大俠若不嫌舊,就請收下這件……」

  金不換笑道:「這怎麼成?這怎麼敢當?」口中說話,手裏卻已將風氅接了過來。

  展英松乾咳著,說道:「這區區之物算得什麼?金大俠若肯指點一條明路,展某日後必定還另有孝敬……」

  金不換早已將風氅披在身上,這才遙指西北方,道:「大姑娘、小丫頭都往那邊去了,要追,就趕快吧。」

  展英松道:「多謝。」翻身上馬,呼嘯聲中,十餘騎又如烏雲般貼地向北而去。

  徐若愚看得直皺眉頭,搖首嘆道:「金兄有了那少年的皮裘,再穿上這風氅,不嫌太多了麼?」

  金不換哈哈笑道:「不多不多!我金不換無論要什麼,都只會嫌少,不會嫌多……咦,奇怪,又有人來了。」

  徐若愚抬頭看去,只見風雪中果然又有十餘騎連袂飛奔而來。這十餘騎馬上騎士,有的身穿錦衣皮袍,有的急裝勁服,聲勢看來遠不及方才那十餘騎威風,但是健馬還遠在數丈開外,馬上便已有人大呼道:「前面道中站著的,可是『見義勇為』金大俠麼?」幾句話呼完,馬群便已到了近前。

  徐若愚暗驚忖道:「此人好銳利的目光。」只見那喊話之人,身軀矮小,鬚髮花白,穿著件長僅及膝的絲棉袍子,看來毫不起眼,直似個三家村的窮秀才,唯有一雙目光卻是炯炯有神,亮如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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