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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三十七章 看破生死

  他旁邊卻有個華服少年挺身而出,抗聲道:「這絕不是一點輕傷,那位先生傷勢之重,學生至今還沒有看見過。」

  小弟瞪著他,道:「你是什麼東西?」

  少年道:「學生不是東西,學生是人,叫簡傳學。」

  小弟道:「你就是簡復生的兒子?」

  簡傳學道:「是的。」

  小弟道:「你既叫簡傳學,想必已傳了他的醫學,學問想必也不小。」

  簡傳學道:「學生雖然才疏學淺,有關刀圭金創這方面的醫理,倒也還知道一點。」

  他指著後面的人,又道,「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箇中的斵輪老手,我等治不好的傷,別人想必也治不好。」

  小弟怒道:「你怎麼知道別人也治不好?」

  簡傳學道:「那位先生身上的傷,一共有五處,兩處是舊創,三處是這兩天才被人用利劍刺傷的,雖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劍都刺得很深,已傷及關節處的筋骨。」

  他嘆了口氣,又接著道:「病人受了傷之後,若是立刻求醫療養,也許還有救,可惜他受傷後又勞動過度,而且還喝了酒,喝的又太多,傷口已經開始在潰爛。」

  他說的話確實句句都切中要處,小弟也只有在旁聽著。

  簡傳學道:「可是嚴重的,還是那兩處舊創,就算我們能把新傷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臉變了:「七天?」

  簡傳學道:「最多七天。」

  小弟道:「可是,那兩處舊創看起來豈非早已收了口?」

  簡傳學道:「就因為創痕已經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道:「我不懂!」

  簡傳學道:「你當然不會懂,懂得這種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卻偏偏認得一個,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小弟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簡傳學道:「他受傷之後,就恰巧遇見了這位朋友,這位朋友身上,恰巧帶著最好的金創藥,又恰巧帶著最毒的化骨散。」

  他嘆了口氣:「金創藥生肌,化骨散蝕骨,劍痕收口時,創毒已入骨,七天之內,他的全身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將化為膿血。」

  小弟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緊:「沒有藥可以解這種毒?」

  簡傳學道:「沒有!」

  小弟道:「也沒有人可以解這種毒?」

  簡傳學道:「沒有。」

  他的回答簡單、明確、肯定,令人不能懷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小弟相信這種事,又是多麼痛苦,多麼殘酷。

  只有他知道簡傳學說的這位朋友是誰,就因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沒有別的。因為他甚至連恨都不能去恨。

  應該愛的不能去愛,應該恨的不能去恨,對一個血還沒有冷的年輕人來說,這種痛苦如何能忍受?

  他忽然聽見謝曉峰在問:「最多七天,最少幾天?」

  他不敢回頭面對謝曉峰,也不想聽簡傳學的答覆。

  但是他已聽見!

  「三天。」

  簡傳學的回答雖然還是同樣明確肯定,聲音卻也有了種無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可能只有三天。」

  ***

  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三天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謝曉峰的反應很奇特。他笑了。

  死,並不是件很可笑的事,絕不是。

  他為什麼要笑?

  是因為對生命的輕蔑和譏誚?還是因為那種已看破一切的灑脫?

  小弟忽然轉身衝過來,大聲道:「你為什麼還要笑?你怎麼還能笑得出?」

  謝曉峰不回答,卻反問:「大家遠路而來,主人難道連酒都不招待。」

  簡傳學的手一直在抖,這時才長長吐出口氣。

  ***

  「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簡傳學的手才恢復穩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經鬆弛,情緒穩定。

  可是終年執刀的外傷大夫,卻不該有一雙常常會顫抖的手。

  謝曉峰一直在盯著他的手,忽然問:「你常喝酒?」

  簡傳學道:「我常喝,可是喝得不多。」

  謝曉峰道:「如果一個人常喝酒,是不是因為他喜歡喝?」

  簡傳學道:「大概是的。」

  謝曉峰道:「既然喜歡喝,為什麼不多喝些?」

  簡傳學道:「因為喝太多總是於身體有損,所以……」

  謝曉峰道:「所以你心裏雖然想喝,卻不得不勉強控制自己。」

  簡傳學承認。

  謝曉峰道:「因為你還想活下去,還想多活幾年,活得越久越好。」簡傳學更不能否認——生命如此可貴,又有誰不珍惜。

  謝曉峰舉杯,飲盡,道:「每個人活著時,都一定有很多心裏很想去做,卻不敢去做的事,因為一個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難免會有很多拘束,很多顧忌。」

  簡傳學又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芸芸眾生中,又有誰無拘無束,隨心所欲!」

  謝曉峰道:「有一種人!」

  簡傳學道:「那種?」

  謝曉峰微笑道:「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幾天的人。」

  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還有誰忍心笑?誰能笑得出?

  在人類所有的悲劇,還有那種比死更悲哀?

  一種永恆的悲哀。

  ***

  酒已將足。

  仍未足。

  謝曉峰忽然問:「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幾天,在這幾天裏,你會做什麼?」

  ***

  這是個很奇妙的問題,奇妙而有趣,卻又帶著種殘酷的譏誚。

  也許有很多人曾經在夜深人靜,無法成眠時問過自己!

  ——如果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這三天裏,我會去做些什麼事?

  但是會拿這問題去問別人的一定不多。

  他問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在座的每一個人。

  座中忽然有個人站起來,大聲道:「如果是我,我會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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