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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無論是甘是苦,總是酒,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絕沒有人能反駁。

  那豈非也正像是父子間的感情一樣?

  ***

  天亮了。

  車馬仍在,小弟也在。

  謝曉峰走回去的時候,雖然已將醉了,身上的血腥卻比酒味更重。

  小弟看著他上車,看著他倒下,什麼話都沒有說。

  謝曉峰忽然道:「可惜你沒有跟我們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小弟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這正是謝曉峰剛說過的話。

  謝曉峰大笑。

  小弟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傷。」

  不管是身上的傷?還是心裏的傷?都一樣治不了。

  謝曉峰卻還在笑:「幸好有些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小弟道:「什麼傷?」

  謝曉峰道:「根本就治不好的傷。」

  小弟看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醉了。」

  謝曉峰道:「你也醉了。」

  小弟道:「哦?」

  謝曉峰道:「你應該知道,天下最容易擺脫的是那種人?」

  小弟道:「當然是死人。」

  謝曉峰道:「你若沒有醉,那麼你一心要擺脫我,為什麼偏偏又要來救我?」

  小弟又閉上了嘴,卻忽然出手,點了他身上十一處穴道。

  他最後看見的,是小弟的一雙眼睛,眼睛裏充滿了一種誰都無法瞭解的表情。

  這時陽光正從窗外照進來,照著他的眼睛。

  ***

  謝曉峰醒來時,最先看見的也是眼睛,卻不是小弟的眼睛。

  有十幾雙眼睛。

  ***

  這是間很大的屋子,氣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張很大的床上。

  十幾個人正圍著床,看著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輕,服飾都很考究,臉色都很紅潤,顯出一種生活優裕,營養充足的樣子。

  十幾雙眼睛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銳利,每個人的眼睛都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一群屠夫正在打量著他們正要宰割的牛羊,卻又拿不定主意,應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謝曉峰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連站都站不起來。

  就算能站起來,這十幾個人只要每個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推,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用這種眼光來看他?

  ***

  十幾個人忽然全都散開了,遠遠的退到一個角落裏去,又聚到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議。

  謝曉峰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卻看得出他們一定是在商議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件事一定跟他有很密切的關係。

  因為他們一面說,一面還不時轉過頭來,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他們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他?折磨他?

  小弟呢?

  ***

  小弟終於出現了。前些日子來,他一直顯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現在他卻已換上一身鮮明華麗的衣服,連髮髻都梳得很光潔整齊。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

  ——是什麼事讓他忽然奮發振作起來的?

  ——是不是因為他終於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終於將謝曉峰出賣給天尊,立了大功?

  看見他走近來,十幾個人立刻全都圍了上去,顯得巴結而陰沉。

  小弟的神情卻很嚴肅,冷冷的問:「怎麼樣?」

  「不行。」

  十幾個人同時回答。

  「沒有法子?」

  「沒有。」

  小弟的臉沉了下去,眼中現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衣襟。

  這個年紀最大,氣派不小,手裏拿著的一個鼻煙壺,至少就已價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來簡直就像是隻被貓捉住的耗子。

  小弟道:「你就是簡復生?」

  這人道:「是。」

  小弟道:「聽說別人都叫你『起死復生』簡大先生。」

  簡復生道:「那是別人胡亂吹噓,老朽實在不敢當。」

  小弟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又笑了笑,道:「你這鼻煙壺很不錯呀!」

  簡復生雖然還是很害怕,眼睛裏卻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這鼻煙壺是整塊碧玉雕成的,他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就連睡著了的時候,都壓在枕頭下面。他聽見有人稱讚這鼻煙壺,簡直比聽見別人稱讚他的醫術還要得意。

  小弟微笑道:
  「這好像還是用整塊漢玉雕出來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兩銀子。」

  簡復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爺也是識貨的人。」

  小弟道:「你那裏來的這麼多銀子!」

  簡復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診金!」

  小弟道:「看來你收的診金可真不少呀!」

  簡復生已漸漸聽出話風不太對了,已漸漸笑不出來。

  小弟道:「你能不能借給我看看?」

  簡復生雖然滿個不情願,卻又不敢不送過去。

  小弟手裏拿著鼻煙,好像真的在欣賞的樣子,喃喃道:「好,真是好東西,只可惜像你這樣的人,還不配用這樣的好東西。」

  這句話剛說完,「吧」的一響,這價值連城的鼻煙壺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簡復生的臉色立刻變了,變得比剛死了親娘的孝子還難看,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小弟冷笑道:「你既稱名醫,收的診金比誰都高,卻連這麼樣一點輕傷都治不好,你究竟是他媽的什麼東西?」

  簡復生全身發抖,滿頭冷汗,嘴裏結結巴巴的也不知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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