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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唐氏兄弟有求於他,此刻便一齊點首。瘦鶚譚菁心中雖不忿,但也只得冷哼一聲,只覺自己腦海愈見暈眩,眼見就要不省人事。樂水老人目光一轉,一揚手中藥瓶,又自大笑道:「你若還是想故意推託,使得譚大俠性命不保,這責任可是完全在你,老夫是毫無干係。」

  唐氏兄弟聞言,暗嘆忖道:「人道樂水老人老奸巨猾,如此看來,他不想與終南結怨,是以此刻竟說出這番話來,將責任全部推到別人身上。」

  管寧心胸之間,怒火大作,只氣得面上陣青陣白,卻說不出話來。

  卻聽樂水老人又自笑道:「這玉瓶乃是老夫自你手中取來,你若不說出來,除非你能將它亦由老夫手中取去,否則——」

  他話猶未了,管寧突地厲叱一聲,身形頓向他直撲過去。

  樂水老人哈哈一笑,腳步微錯,長鬚飄飄,身形已自滑開七尺,將手中玉瓶又自一揚,笑道:「你若想搶走此瓶,實是難如登天。」

  管寧此刻已將生死榮辱,俱都拋在一邊,但覺心中怒火如熾,無論如何,也得將這玉瓶奪回,別的事以後再說。他身形方自撲空,腳跟一旋,便又如影附形般向那樂水老人橫掠過去。

  哪知身前突地人影一花,那樂山老人竟硬生生擋住了他的去路,雙掌一推,管寧只覺一股掌風襲來,這掌風雖然不猛烈,卻已使得身形再也無法前掠,只得停住。

  管寧驚怒之下,卻聽樂山老人和聲說道:「兄台先莫動怒,你可知道,我們要找尋『吳布雲』是為的什麼嗎?」

  管寧聞言又為之一愕,但隨即冷笑道:「這正是小可要向兩位請教的。」

  樂山老人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且有關本門隱秘,是以老夫才一直未便直告,只是……」他持鬚一笑:「老夫尋訪『吳布雲』,不但絕無惡意,而且還有助於他,這點兄台大可不必置疑。」

  管寧微一沉吟,忍不住問道:「難道那吳布雲亦是貴派門下?」

  樂山老人頷首笑道:「他不但是敝派弟子,而且還是敝掌教的獨子。老夫如此說來,兄台想必能相信老夫尋訪他實無惡意了吧?」

  他語微一頓,又自笑道:「老夫還可告訴兄台,這『吳布雲』三字,實非他原來姓名。老夫本來也難以確定這『吳布雲』是否就是他,更不知道他取此三字的用意,但經舍弟加以分析之後,老夫才想起他從小便喜將『我不說』三字,說成『吾不云』,他取這『吳布雲』三字作為假名之意麼——哈哈,想來也就是『我不說我的名字』之意了。」

  這樂山老人,和藹誠懇,神色之間,更無半分虛假,讓人聽了,不得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管寧聞言心中立刻恍然,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此事其中必多隱秘。那「吳布雲」既是「太行紫靴」的掌門真人的獨子,怎的見到他門中之人,卻又那般驚恐,而且連面都不願讓人見著?他雖然不知道此事的真相,更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但卻覺得「吳布雲」既與自己為友,自己便不該洩露他的秘密。

  轉目望去,盤膝坐在地上的瘦鶚譚菁,此刻上身前俯,深垂著頭,竟像是已陷入暈迷之態,而那唐氏兄弟均閉目而坐,連看都未向這邊看一眼,生像是全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一時之間他心中大感猶疑難決,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若是說出了那「吳布雲」的去處,豈非愧對朋友?但自己若不說出他的去處,那麼眼看瘦鶚譚菁便得喪命,這麼一來,「我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心中自更難安。

  他想來想去,只覺自己此刻已處身於兩難之中,無論自己如何去做,都將終身抱憾。但事已至此,卻又別無選擇餘地。他俯首微一沉吟,心中斷然下了個決定,目光一抬,朗聲說道:「兩位與吳兄之間究竟有何關連,在下毫不知情,但兩位此刻既以人命相脅,在下卻不能與兩位一樣,將人命看得如此輕賤,只是——哼哼,兩位今日卻教在下看清了所謂武林長者的面目。」

  樂山老人面容一變,燈光之下,他目中似乎隱隱泛出一陣羞愧之色,那樂水老人卻仍然面帶笑容,緩緩說道:「閣下如此說來,可是要將他的下落相告了嗎?」

  管寧劍眉一軒,頷首朗聲道:「正是,兩位只要將解藥交於在下,在下明日清晨定必將兩位帶到那吳兄面前。」

  樂水老人吃吃一笑,道:「此話當真?」

  管寧冷冷笑道:「在下雖不像兩位俱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但卻不知食言反悔一事,兩位儘管放心好了。」

  他此刻已立下決心,無論如何得先救了那瘦鶚譚菁的生命,然後再帶兩人到妙峰山外的毛家老店去,一起會見「吳布雲」。這兩人若對吳布雲有何不利,他便要以死相爭。要知道他此刻自覺今日一日之中,已做了兩件有愧於那「吳布雲」之事,那「吳布雲」縱然有不是之處,他也會全力相助的。

  樂水老人哈哈一笑,緩步走到瘦鶚譚菁身側,當頭一揖,含笑說道:「為著小弟之事致令譚兄久候,但望譚兄不要怪罪才是。」

  伸手拔開那玉瓶的瓶塞,倒出些淡青藥末,伸手一托譚菁下顎,將這半瓶藥粉全都倒入他口中,然後目光一轉,含笑又道:「譚兄的傷勢,可就是在當胸之處?」

  瘦鶚譚菁微弱地點頭,樂水老人面帶微笑,突地伸出右手,快如閃電,在譚菁下脊背一拍,瘦鶚譚菁大喝一聲,管寧亦自變色怒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卻見這樂水老人右掌一拍之後,手掌一反一轉,將另外半瓶藥粉,亦自倒入掌中,卻用左手的空瓶,往譚菁胸前一湊。

  他這幾下動作,完全一氣呵成,端的快如閃電。管寧一聲怒喝過後,方待搶步過去,只聽「叮叮」幾聲微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入那玉瓶裏,這樂水老人卻在長笑聲中,將右掌的藥粉往譚菁胸前的傷口上一合,長笑著道:「譚兄身中之針,已被小弟震出,再加上唐兄解藥,妙用無方,譚兄只要將息兩日,便可無事了。」轉過頭向管寧笑道:「閣下不必擔心,老夫豈有加害譚兄之理?就算有別人要對譚兄不利——哼哼,老夫第一個不會放過此人的。」

  這樂水老人果然不愧為名傳武林的智者,就這幾句話中,不但方才的過失完全推諉,言下還頗有討好拉攏這瘦鶚譚菁之意。管寧望著他縱聲大笑的神態,心中又是氣憤,又覺惱怒,只聽他笑聲漸漸微弱,方待反唇相譏,哪知一直瞑目而坐的唐鵪突地冷冷說道:「各位的事都辦完了吧?」

  雙目一睜,目光閃電般射到樂水老人身上,滴溜溜一轉,又道:「兩位與我兄弟素無恩仇,兩位如有相助之心,就請快將那靈藥擲下。兩位如無相助救我兄弟之心,而只是隨意說說,那麼,就請各位都出去,也讓我兄弟死得安靜些。」

  這「峨嵋豹囊」說話的聲音雖然極為微弱,但那豪氣卻仍然冰冷森寒,管寧聽了心裏不禁一凜,暗忖道:「這『峨嵋豹囊』難怪會被人稱做『雙毒』,此刻一見,果然毒得可以,也冷得可以。他們此刻性命垂危,求人相助,說話卻仍是這副腔調,平日的為人,更可想而知了。」

  樂水老人目光一轉,哈哈一笑,道:「敝兄弟與兩位雖然素無恩仇,但總算是多年故交。故友有難,敝兄弟豈有袖手之理?」

  他一面說話,一面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玉盒子來,接著道:「這便是我太行祖門的師爺,昔年苦心煉製的靈藥,近年已越來越少,我兄弟這次出來,也只是帶得兩盒而已,若非是……哈哈,若非是兩位兄弟,只怕再也難得——」

  他邊笑邊說,方自說到「難得」兩字,突覺左肋風聲一凜,大驚轉身,眼前掌影一花,迎面拍來,變化倉促,他舉臂一格,哪知手背突地一麻,他手中玉盒竟已被人奪去。

  樂水老人再也想不到,此時此刻,竟會有人搶他手中的玉盒,見這人一擊得手,身形便倏然而退,竟是那少年管寧!他再也想不到,管寧會有如此武功,他卻不知道管寧武功雖不高,但所習的身法招式卻全都是武林最上乘的功夫,是以才能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奪去他手中的玉盒。

  這一變故,尤在方才他二人奪去管寧手中的玉瓶之上。唐氏兄弟和樂山、樂水二老,一齊大驚,幾乎同聲大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樂水老人驚怒交集,雙掌一錯,正待縱身撲上,卻見管寧冷笑一聲,打開了盒蓋,送到嘴旁,大喝道:「你要是過來一步,我就將這盒中之藥全吃下去!」

  樂水老人身形一頓,心中又驚又奇。要知道這「續命神膏」,不但是太行紫靴門中的至寶,而且是天下武林夢寐以求的靈藥。這玉盒雖小,但只要這玉盒中所貯靈藥的十分之一,便足以起死人而肉白骨,無論是何門何派的刀創掌傷,只要還未完全斷氣,求得此藥便可有救。樂水老人心疼靈藥,見到管寧如此,便也不敢貿然出手,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展顏一笑,身形不進反退,連退三步,哈哈笑道:「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你如有需用此藥之處,只管對我說好了,又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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