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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他說來說去還是如此,吳布雲目光凝注,默默地聽著他的話,突地狠狠一跺腳,轉身走到自己車前,倏然躍上前座。

  管寧只見積雪未融的道路上,被他這右腳一跺之勢,竟跺落了個深沉的坑,心頭暗駭,轉目望去,吳布雲手腕勒處,馬車一轉,已自緩行,不禁為之暗嘆一聲,亦自上了自己的馬車,帶起韁繩向前走去。

  哪知身後突又傳來吳布雲冷冷的呼喝之聲:「閣下要到哪裏去?」

  管寧轉頭望去,吳布雲馬車竟又停下,心頭一動,口中喝問:「閣下要到哪裏去?」

  吳布雲突地躍下車來,飄身一躍,俯身拾起地上馬鞭,腳步輕點處,身形倒縱,頭也不回,竟又落回馬車前座,口中一面冷冷喝道:「妙峰山!」

  管寧大喜道:「閣下可是要帶在下一起去?」

  吳布雲面上木然沒有任何表情,目中的光采,卻像困惱已極,冷哼一聲,皺眉喝道:「難道在下還會失信於你不成?」

  管寧極目前望,前面天色瞑瞑,似又將落雪,右手一帶韁繩,躍下車來,將馬車緩緩轉過頭,跟在吳布雲的馬車之後。

  但聽吳布雲口中兩聲長嘯,揚起馬鞭,兩輛馬車,便自向前馳去。他嘯聲之中竟似乎充滿怨恨之意,又似乎是心中積鬱難消。管寧心中一動,忖道:「難道此人心中,也有著什麼難以化解的心事?」

  走盡小路轉入官道,天色變得越發沉重。

  是以官道雖闊,行人卻不多,這兩輛馬車,還可並肩而行。管寧轉目望去,吳布雲仍然一言不發,目光低垂下,兩道被氈帽邊沿蓋在下面,幾乎隱約難見的修長劍眉,也自深深皺在一處。

  「他究竟有何心事呢?我叫他做的,亦並非什麼困難得難以做到的事呀?」

  管寧心中正自暗地尋思,吳布雲卻又冷冷說道:「妙峰山離此已不遠,未至彼處之前,我卻有幾件事要告訴於你。」

  他一清喉嚨,神色忽地變得十分鄭重,緩道:「妙峰山雖是一代名醫所居,卻實無異於龍潭虎穴,你我此去,不但吉凶難料,而且是否成功,亦未可知。就憑你身上的這點武功,要想見到此人之面,實在是難如登天,就算是我——哼,也只有三分把握,你切切不可將此事看得太過容易。」

  管寧緩緩點了點頭,心中卻大感驚異,暗忖道:「醫者仁心,本應以救人活命為天職,他卻又怎的將之說得如此兇險?」

  卻見吳布雲似乎又暗中一嘆,目光遠遠望向昏暗蒼穹的盡頭,又道:「你並非武林中人,當然不會知道江湖上此刻表面看來平靜,其實卻已掀起一陣巨浪。武林中各門各派,甚至一些久未出山行道的掌門高人,也都紛紛離山而出。這為了什麼,我不說你也該知道。」

  管寧心中一動,脫口問道:「難道就是為了四明山莊中所發生之事?」

  吳布雲哼一聲,道:「正是。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你車中之人,此刻已成了武林中眾矢之的,至於閣下嘛——哼,也是武林中人極欲一見的人物,其中尤以終南、羅浮、武當、少林,以及太行這些門派,各有門人死在四明山莊之中,自然更不會放過你們。」

  管寧心頭一凜,變色道:「為什麼?」

  「為什麼?」吳布雲低喝一聲,突地冷冷苦笑起來,一面說道:「武林中誰不知道四明山莊中傷殘的武林高手,個個俱是死在你手中那個魔頭的手下?不說少林、武當等派與此事有著切身的關係,便是點蒼、崑崙等派,也都將挺身而起,為此事主持公道。此刻兩河一帶,早已成了風雲聚會之地,你車中那人武功雖高,但是他能抵擋得了天下武林高人聯手嗎?」他笑聲一頓,突地長嘆一聲,又自垂下目光,沉聲道:「我此刻將你等帶到妙峰山求醫,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只怕我也難逃——唉!」他朗聲道:「前面青簾掛起,容我先謀一醉,再去妙峰山如何?」

  管寧揚鞭跟去,心中思潮又如潮而生。他倒並非因為聽了吳布雲的話因而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之事,而是擔心自己不知能否將四明山莊中所發生之事的真相揭開。此事直到此刻,仍然是隱沒於五里霧中,連一絲可以追尋的線索都沒有。他暗中低語:「那突然失蹤的蓋碗,到底是誰偷去的?六角亭中突現怪異老人,到底是誰?獨木橋前的暗器人影,是否峨嵋豹囊?白袍書生是何時何地中的毒?所中之毒,又是何人所下?」

  這些事除了那白袍書生或可為他解答一二之外,便是誰也無法解答,而這白袍書生偏又失去記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長嘆一聲,抬頭望處,酒家已經到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他大步走進酒家,卻踉蹌走了出來,撲面的寒風吹到身上,已不再能令他感到寒意。回首一望,吳布雲蒼白的面色,此刻已變得通紅。兩人在這小小的酒鋪中,一言不發地各自喝了些悶酒,此刻心中卻已熱血沸騰起來。喝酒的時候,這兩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自然不會受到青睞。吳布雲安之若素,管寧卻是生平第一次遭受到如此冷淡的滋味,因之他離去時便擲出一錠白銀,令店小二震驚和巴結。此刻他大步走到車旁,突地大聲道:「吳兄,方才你對我說了幾句話,此刻我也要對你說幾句——」

  他亦自一清喉嚨,朗聲又道:「第一,我雖不知道公孫前輩怎樣受的傷——」

  吳布雲冷哼一聲,接口道:「公孫前輩所受的傷,便是因為他心痛手足之傷殘,奮而和那魔頭拼命,真氣大大受損,風寒侵體,再加上心情悲憤,因之內外交侵倒在荒山之中,若不是碰巧遇著了我,只怕這位公道正直、磊落俠心的前輩俠士,便也要死在你們的手下。」

  管寧狂笑一聲,大聲道:「死在我們的手下——嘿嘿,吳兄,你卻是大大地錯了。小弟我——固然與此事毫無關係,便是我車中的那人,若要取公孫左足的性命,也早已取了,哪裏還會等到現在——」

  吳布雲劍眉一軒,方待答話,管寧卻又一揮手掌,極快地接著說道:「我還可與吳兄擊掌為誓,日後無論如何,我也得將此事的真相尋出。我車中的那位前輩,如真與此事無關,那麼——嘿嘿,我倒要看看哪位武林高人對此事如何交代。」

  吳布雲冷喝道:「如果是他幹的?」

  管寧右掌一握,重重一拳,打在自己的左掌上,朗聲道:「他如真是此事的罪魁禍首,那麼在下便要將他殺死,為那些屈死的武林高人復仇!」

  吳布雲冷笑一聲道:「你要將他殺死,嘿嘿——嘿!」

  輕身上馬,揚鞭而去,再也不望管寧一眼。

  灰瞑陰暗的天空,果然下起雪來了。

  ▼第七回 遍地奇人現

  管寧和吳布雲兩人都有了三分酒意,此刻揚鞭上道,車馬馳行更急。管寧雖覺自己心中有許多話想對吳布雲一談,但車聲轔轔震耳,他即使說了出來,人家也無法聽到,便只得將這些話悶在肚裏。

  北方的冬天之夜,來得特別早,既而暮雲四合,管寧抬首望處,前面暗影幢幢中,似有燈火點點。他知道前面必然是個不小的市鎮,只是他雖然世居京城,卻不知道這小小的市鎮的地名是什麼,更不知道此地距離自己的目的地還有多遠,微一顧盼間,馬車又馳出數丈,只聽「呼」的一聲,迎面而來一片風雪,深沉的夜色中,突地衝出兩匹健馬。

  這兩匹馬來勢之急,當真是有如電光一閃,管寧一驚之下,只道又要蹈方才和這少年吳布雲撞車的覆轍,口中大喝一聲,緊勒馬韁,哪知眨眼之間,這兩匹馬卻已擦身而過,得得的蹄聲中,遠遠傳來一陣笑罵之聲。

  「怯小子,怕什麼,爺們不會撞著你的。」

  聲音高亢,一口陝西土音,顯見得又是來自燕趙的武林豪強之士。

  管寧微一定神,劍眉微軒,側首道:「吳兄,你可看清方才那兩人長的是什麼樣子?」

  哪知目光動處,卻見吳布雲竟深垂著頭,頭上的氈帽邊沿也拉得更低了,聽到管寧的話,頭也不抬,只在鼻孔裏低低哼了一聲,沉聲道:「人家的事,不管為妙。」

  管寧不禁為之一愣,不知道這本來豪氣如雲的少年,此刻怎的變得如此忍氣吞聲,呆呆地愣了半晌,車馬又自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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