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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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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寧暗嘆一聲,黯然點了點頭,見這公孫左足雖仍笑容滿面,但卻仍掩不住他目光中的悲憤之色。 他深深地瞭解人們強自掩飾著自己的情感,是件多麼困難而痛苦的事,因之他不禁對這狂放的跛丐大起同情之心,長嘆一聲,接口道:「小可適逢其時,因之稍盡綿薄之力。公孫二先生的遺物,小可亦斗膽取出,還請老前輩恕罪!」 公孫左足目光凝注在他身上,突地連連頷首道:「好,好。」手掌一伸:「那你就把他囊中的那串銅錢交給我吧!」 管寧常聽人說,這類風塵異人,必多異徵,此刻只望他伸出的手掌,瑩白如玉,哪知目光動處,卻見這名滿天下的異人所伸出的一雙手掌,黝黑枯瘦,和別的丐者毫無二致,心中不知怎的,竟似淡淡掠過一絲失望的感覺,但隨即又不禁暗笑自己的幼稚,一面從懷中小心地取出那錦囊來。 剎那之間,武當四雁、木珠大師面上的神色,突又齊地一變,十隻眼睛,不約而同地瞪在這錦囊上。只見管寧的手緩緩伸入錦囊,又緩緩自錦囊中取出,手中已多了一串青錢,武當四雁不約而同地脫口驚呼道:「如意青錢!」 管寧微喟一聲,仔細望了望自己從囊中取出的這串青銅制錢,但看來看去,卻也看不出這串青銅制錢有什麼特異之處。 他心中不禁驚疑交集,緩緩伸出手,將這串青錢交到公孫左足手上,一面說道:「不知是否就是這串制錢——請老前輩過目一下——」 語聲未了,只見那木珠大師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在這串制錢上,就生像是一隻貪饞的餓貓,見著魚腥一樣,一步一步地向公孫左足走了過來,哪裏還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樣子? 而此刻公孫左足的一雙眼睛,亦自望在這串制錢上。一時之間,他看來又似悲愴,又似鄙夷,又似憤怒,心中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緩緩接著這串青錢,失神地呆立了良久,就連那木珠大師一步一步逼近他的腳步,他都生像根本沒有看到。 武當四雁握在劍柄上的手掌,也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 這四個看來丰神沖淡的道人,此刻目光之中,像是要噴出火來,望著這串青錢,移動著腳步,他們雖然明知自己的武功,不是這公孫幫主的敵手,但面對著這串武林中人人垂涎的「如意青錢」,他們的心中雖有畏懼之心,卻已遠遠不及貪心之盛了。 管寧游目四顧,只見木珠大師已自走到公孫左足身前,武當四雁掌中微微顫動著的劍尖,距離也越來越近。 他知道轉瞬之間,便又將發生一場驚心動魄的激鬥,心胸之間,不覺也隨之緊張起來。 哪知—— 公孫左足一旋身軀,突又縱聲狂笑起來,笑聲之中,滿含譏嘲之意。 木珠大師、武當四雁、管寧俱都為之一愕,齊地停住腳步。只聽公孫左足的笑聲越來越大,突地一伸手掌,竟將掌中的一串「如意青錢」,筆直地送到木珠大師面前,一面狂笑道:「這就是你們拼命爭奪之物嗎?好好,拿去,拿去。」 手腕一翻,竟將這串「如意青錢」,脫手擲出,忽地,劈面向木珠打去。 這一突來的變故,使得木珠、四雁、管寧,驚異得幾乎再也說不出話來。 木珠大師眼望著這串青錢,筆直地擊向自己面門,竟亦不避不閃,渾如未覺,直到這串青錢已堪堪擊在他臉上,他方自手腕一抄,將之抄在手裏,但面上茫然之色,卻未因之稍減。 在場之人,誰也萬萬不會想到,這公孫左足會將這串如意青錢當做廢物般拋出,此刻都愕然地望著他,幾乎以為他發了瘋。 管寧眼睜睜地望著這一切,心中更是大惑不解。他親眼看到那些「羅浮彩衣」的門下弟子,為著這串青錢,幾乎喪生在武當四雁的劍下,又親眼看到武當四雁為著這串青錢,被木珠大師打得透不過氣來,但此刻公孫左足卻叫別人拿去,他暗嘆自己這一日之間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非自己所能理解、猜測得到的,而此刻之後,又不知道有多少奇詭難測之事將要發生。這一切事本都與自己毫無關係,而此刻自己想脫身事外卻也不行了。 他心中方自暗中感嘆,卻聽公孫左足又已狂笑著道:「可嘆呀可嘆,武當四雁、少林一珠,闖蕩江湖數十年,竟沒有聽過,『如意青錢,九偽一真』這句話。」 他語聲一頓,狂笑數聲,接口又說:「可笑呀可笑,武當四雁、少林一珠,竟會為著這一串一文不值的破銅爛鐵,爭得面紅耳赤,打得你死我活——哈哈,這串青錢若是真的,又怎會等到公孫老二死了之後,還留在他身上?又怎會讓這任事不懂的娃娃得到手中?我老叫化久聞少林一珠不但武功超群,而且機智最沉,想不到卻也是個糊塗蟲。」 他邊說邊笑,邊笑邊說,言詞固是辛辣無比,笑聲之中更是滿含譏嘲之意。 只聽得木珠大師面色陣青,陣白,陣紅。他話一說完,木珠大師突地右手手腕一翻,伸出右手食、中兩指,將右手的青錢摘下一枚,兩指如剪,輕輕一挾,管寧只聽「刷」的一聲輕響,這枚制錢便已中分為二,制錢之中,竟飄飄落下一方淡青色的輕柔絲絹來。 武當四雁一齊輕呼一聲,衝上三步,伸手去接這方軟絹。 哪知木珠大師突地冷叱一聲,右手袍袖,「呼」地揮出,帶起一陣激風,向武當四雁掃去,左手卻已將這方輕絹接在手裏。 這其間的一切變化,都快如閃電,你只要稍微眨動兩下眼睛,場中便立時換了一副景象。管寧凝目望去,只見木珠大師身形隨著袍袖的一拂,退後五尺,武當四雁滿面躍躍欲動之色,八道目光,一齊望在木珠手中那方輕絹之上。 只有公孫左足仍是滿面帶著鄙夷的笑容,冷眼旁觀,似乎是任何一件事的結果,他都早就預料到了,是以根本毋庸去為任何事擔心。 只見木珠大師右手緊緊握著那串青錢,左手舉著那方絲絹,凝目良久,突地長嘆一聲,雙手齊鬆,青錢、絲絹,俱都落到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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