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失魂引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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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寧愣了愣,他自幼錦衣玉食,弱冠後更有才子之譽,京城左右,有誰不知道文武雙全的管公子!到了這四明山莊,他雖已知道武學一道,有如浩瀚鯨海,深不可測,世事之曲折離奇,更是匪夷所思,自己若想在江湖闖蕩,無論哪樣,都還差得太遠,但被人罵為「幼稚」,卻是他生平未有的遭遇。 此刻他望著自稱「神劍娘娘」的翠裝少女那婀娜而窈窕的背影,心胸之間,只覺又是恚怒,又是好笑,但心念一轉,又不禁忖道:「這少女自稱神劍,看她神態之間,武功必定不弱。但無論如何,她總是個女子,此刻下面山莊之內,血漬未清,積屍猶在,後院中更滿目俱是屍堆,她若看見這種淒涼恐怖的景象,只怕不知嚇成如何模樣。」一念至此,他不禁脫口叫道:「姑娘慢走。」 翠裝少女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秋波如水,冷冷向他瞟了一眼,忽地「哼」了一聲,轉身向上走了兩步,嗔道:「我與你素不相識,方才與你說了幾句話,已經是給了你極大的面子,你要是再跟我亂搭訕,莫怪我要給你難看了。」 言下之意,竟將管寧當做登徒子弟。管寧絕世聰明,焉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不禁亦在鼻孔中「哼」了一聲,暗暗忖道:「這少女怎的如此刁橫?哪裏有半分女子溫柔之態!我若是要與她終日廝守,這種罪真是難以消受。」 口中亦自冷冷說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本來就沒有要和姑娘說話之意。」 目光轉處,只見這翠裝少女柳眉一揚,嬌嗔滿面,似乎再也想不到會有年輕男子對她說出如此無禮之話。一時之間,他心中不禁大為得意,覺得她方才加諸自己的羞辱,自己此刻正可報復,劍眉微軒,故意作出高傲之態,接著說道:「只是姑娘到此間,既是為了尋訪『四明山莊』莊主夫婦,在下就不得不告訴姑娘來得太遲了些。」 ▼第二回 翠袖與白袍 那翠裝少女本是滿面嬌嗔,此刻聽了他的話,怒容為之頓斂,明亮的眼睛睜得老大,不勝驚訝地接口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管寧雙目一翻,本想作出一個更為倨傲的樣子,來報復她方才的倨傲,但轉念一想,想到方才那些人的慘死之態,此刻自己又怎能以人家的兇耗來作為自己的報復手段? 此念既生,他不禁又對自己的行為後悔,暗中忖道:「無論如何,她總是個女子,我昂藏七尺何苦與她一般見識!」 口中便立刻答道:「不瞞姑娘,四明山莊的莊主夫婦,此刻早已死了,姑娘若是……」 他言猶未了,哪知眼前人影突地一花,方才還站在這長長的台階之間的翠裝少女,此刻竟已站在自己眼前,驚聲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管寧心中暗嘆一聲,自己目光絲毫未眨,竟也沒有看清這少女究竟是如何掠上來的,那麼,這少女輕功之高,高過自己又何止數倍。 他心中不禁又是氣餒,又是羞愧,覺得自己實是無用得很。那少女見到他突然呆呆地發起愣來,輕輕地跺了跺腳,不耐地又追問一句:「你這人真是的,我問你,你剛剛說的話可是真的?你聽到沒有?」 管寧微一定神,長嘆一聲,說道:「在下雖不才,但還不致拿別人的生死之事,來作戲言。」 那翠裝少女柳眉輕豎,接口道:「四明莊主夫婦死了,你怎會知道?難道你親眼看到不成?」 管寧垂首嘆道:「在下不但親眼看到四明莊主,而且還親手埋葬了他們兩位的屍身——」 轉目望去,只見這少女目光中滿是驚駭之情,呆呆地望著自己,柳眉深顰,又像是十分傷心,不禁又自嘆道:「人死不能復生,姑娘與他們兩位縱是相交,也宜節哀才是。」 他生性雖然高傲,卻更善良,方才對這自稱「神劍娘娘」,說話咄咄逼人的刁橫少女有些不滿,但此刻見著她如此神態,卻又不禁說出這種寬慰、勸解的話來。 卻見翠裝少女微微垂下頭去,一手撫弄著腰下衣角,喃喃低語著道:「四明莊紅袍夫婦兩人,竟會同時死去!這真是奇怪的事。」 目光一抬,又自問道:「你既是親眼看到他們死的,那麼我問你,他們是怎麼死的?」 管寧嘆道:「四明莊主夫婦的死狀,說來真是慘不忍睹。他夫婦二人同時被人在腦門正中擊了一掌,死在四明山莊後院六角亭內。」 翠裝少女雙目一睜,大驚道:「你說他們夫婦二人是同時被人一掌擊死的?」 管寧嘆息著微一頷首,卻見翠裝少女目光突地一凜,厲聲說道:「你先前連四明莊主是誰、長的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現在你卻說你親手埋葬了他們屍身,又說他們夫婦兩人都被人一掌擊死,哼——你說的什麼鬼話!想騙誰呀!」 語聲方落,玉手突地一抬,「嗆啷」一聲,手中竟已多了一柄精光耀目、寒氣侵人的尺許短劍,微一揮動,劍身光華流轉,劍尾似帶有寸許寒芒,指向管寧,厲聲又道:「你到底是誰?跑到這裏來有什麼企圖?趁早一五一十地說給姑娘聽。哼——你要是以為我容易被騙的話,那你可就錯了。」 管寧目光動處,劍尖指向自己面門,距離不過一尺,劍上發出的森冷寒意,使得他面上的肌肉不禁微微顫動一下。 但是他卻仍然筆直地挺著胸膛,決不肯後退半步,劍眉一軒,朗聲說道:「在下方才所說,並無半點虛言,姑娘不相信,在下亦無辦法,就請姑娘自去看看好了。」 袍袖微拂,方待轉身不顧而去。 哪知那少女突地嬌叱一聲,玉手伸縮間,帶起一溜青藍的劍光,劃向管寧咽喉。 管寧大驚之下,腳跟猛地往外一蹬,身形後仰,倒竄出去。 他學劍三年,雖然未遇名師,但是他天縱奇才,武功也頗有幾分根基,所施展的身法,此刻這全力一竄,身形竟也退後幾達五尺。 那少女冷哼一聲,蓮足輕輕一點,劍尖突地斜斜垂下。 管寧方才全力一竄,堪堪避過那一劍之擊,此刻身形卻已是強弩之末,再也無法變動一下,眼見這一道下垂的劍光,又自不偏不倚地劃向自己咽喉,只覺眼前劍光如虹,竟連招架都不能夠。 那白袍書生始終負手站在一邊,非但沒有說話,就連身子都沒有動彈一下,面上也木然沒有表情,一副漠然無動於衷的樣子,生像是世上所發生的任何事,都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在這剎那之間,管寧只覺劍光來勢,有如閃電,知道眨眼之間,自己便得命喪血濺。他雖生性豁達,但此時腦中一經閃過「死」之一字,心胸之間,亦不禁翻湧起一陣難言的滋味。 哪知——那道來勢有如擊電的劍光,到了中途,竟然頓了一頓。 管寧只覺喉間微微一涼,方自暗嘆一聲:「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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