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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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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錚在聽他說話,聽到這裡,忽然衝過去,揮拳猛擊他的嘴。 趙正往後跳,王振飛揮刀,門外又有人撲進來,一片混亂中,忽然聽見一個人用一種極有威嚴的聲音大聲說:「你們全都給我住手!」 一個白皙清秀、三十多歲的藍衫人大步走進來,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瞪住他們:「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沒有人再動。 因為這個人就是這地方的父母官,進士出身的「老虎榜」知縣,被老百姓稱為「熊青天」的七品正堂熊曉庭。 他是能吏,也是廉吏,他連夜趕到這裡來,因為他對手下這個年輕人有份很特別的感情,那已經不是長官對下屬的感情。 「我相信楊錚絕不會做這種事。」熊曉庭說:「如果趙班頭怕對上面無法交待,本縣可以用這七品前程來保他。」 趙正立刻躬身打揖:「熊大人言重了。」 他是府裡派來的人,但是他對這位清廉正直強硬的七品知縣,還不敢有絲毫無禮。 「只不過這件案子還是要落在楊錚身上。」熊大人轉向楊錚:「我給你十天期限,你若還不能破案,就連我也無法替你開脫了。」 十天,只有十天。 沒有人證,沒有線索,沒有一點頭緒,怎麼能在十天之內破得了這件案子? 天還沒有亮,楊錚一個人躺在床上,只覺得四肢發軟,嘴唇乾裂,頭腦渾渾沌沌,就像是被人塞了七八十斤垃圾進去。 他恨自己,為什麼要在這時候生病。 他絕不能讓自己這麼樣倒在床上,他一定要掙扎著爬起來。 但是他滾燙的身子忽然又變為冰冷,冷得發抖,抖個不停。 暈眩迷亂中,他好像看見蓮姑走進了他的屋子,替他蓋被,替他擦臉,拿著他的臉盆替他去井裡打水,好像去了很久沒有回來。 (四) 他彷彿還聽見了一聲慘呼,那彷彿是蓮姑的聲音。 此後,他就沒有再看見過她。 天亮了。 禿子雖然一夜沒有睡,卻還是精神抖擻,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少了一個人,他身上卻多了一萬兩銀子。 行裝已備好,健馬已上鞍,從此遠走高飛,多麼逍遙自在。 他想不到花四爺居然會來,帶著個小書僮一起來的,胖胖的臉上一團和氣,只問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禿子笑道,「四爺交給我辦的只不過是小事一件,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 「現在如玉已經躺在棺材裡?」 「她不在棺材裡。」禿子說:「她在井裡。」 「哦?」 「前天晚上她就不在怡紅院了,幸好我還是找到了她。」禿子很得意:「前天晚上送她出去的車伕是個酒鬼,我只請他喝了幾兩酒,他就把她去的那個地方告訴了我,我當然不會找不到的。」 花四爺微笑:「你倒真有點本事。」 禿子更得意。 「我趕去的時候,她正好從屋子裡出來,到井邊去打水,三更半夜誰都難免失足掉下井的,所以我一伸手,事情就辦成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你辦得很好。」花四爺說:「可惜還是有一點兒不太好。」 「哪一點兒?」 「你殺錯了人!」花四爺道:「昨天晚上如玉已經回到怡紅院,還陪我喝了兩杯酒。」 禿子怔住了。 花四爺又笑了笑:「偶然殺錯一兩個人其實也沒什麼太大關係。」 禿子也笑了。 「當然沒關係,今天我再去,這次保證絕不會再殺錯。」 「那麼我就放心了。」花四爺帶著微笑,吩咐他那個最多只有十五六歲的小書僮:「小葉子,你再替我送一千兩銀子給這位大哥。」 小葉子長得眉清目秀,一臉討人喜歡的樣子,尤其是拿出銀子送人的時候,更讓人沒法子不喜歡。 禿子的眼睛就像花四爺一樣瞇了起來:「這位小哥長得真好。」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他只看見了小葉子拿銀票的一隻手。 小葉子另外還有一隻手,手裡有一把刀。 雖然是很短的一把刀,但是如果刺入一個人的要害,還是一樣可以致命。 小葉子輕輕鬆鬆地就把這柄短刀的刀鋒送進禿子的腰眼裡去。 完全送了進去,連一分都不剩。 像禿子這種人的死,才是真正不會有人關心的。 因為他殺人。 殺人的人,就難免會死在別人的刀下。 ——雖然有時是孩子手裡的短刀,有時是仇人手裡的兇刀,但是在最合理的情況下,通常還是劊子手掌中的鋼刀。 (五) 蓮姑死了,死在井裡。 誰也想不到她是被人誤殺而死的。 她沒有仇人,更不會被人仇殺,連她的父母都認為她是自己想不開而跳井的。 于老先生夫妻當然不會把這種話在楊錚的面前說出來。 楊錚已經病了,已經有了麻煩,老夫妻兩個都不願再傷他的心。 他們甚至還請了位老郎中來替楊錚開了一帖藥,可是等到他們把藥煎好送去時,楊錚已經不見,只留下兩錠銀子和一張字條。 「銀子是留給蓮姑辦後事的,聊表我一點心意,這兩天我恐怕要出遠門,但是一定很快就會回來,請你們放心。」 手裡拿著銀子和紙條,眼睛看著窗外蕭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楊樹已經開始枯萎,一條黃狗蜷伏在牆角。 老夫妻兩個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樹下兩個石凳上面對面地坐下。 看著一朵朵楊花飄落。 他們沒有流淚。 他們已經無淚可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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