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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楊錚說:「只不過有時候我確實會用一點兒詭計的,該應用的時候我就用,能用的時候我就用。」

  「不能用的時候又怎麼樣?」

  「不能用的時候我就只有去拼命。」

  倪八大笑,其實現在他已經笑不出來了,可是他一定要笑。

  平時他很少笑,該笑的時候他也不笑,不該笑的時候他卻往往會笑得好像很開心。他一向認為笑是種最好的掩護,最能掩護一個人的痛苦和弱點。

  楊錚果然覺得很奇怪,一個人在這種時候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就在這時候,倪八已撲起,刀中夾拐,一招「天地失色」猛攻過來。

  這一招有缺點,有空門,但是攻勢卻凌厲之極,這一招本來就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拼命招式。

  在這種情況下,他已不能不用這種招式,只有這種絕中又絕的招式才能一招制楊錚的死命。

  他不信楊錚真的會拼命,一個詭計多端的人通常都不敢拼命的。

  只要楊錚有一點兒畏縮,錯過了那一點兒稍縱即逝的機會,就必將死在他這一著絕招下。

  他想不到楊錚真的拼命。

  楊錚絕不是個沒有腦筋的人,但是他隨時隨地都準備拼命,他不想死。

  但是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死也沒有關係。

  他抓住了那一瞬間的機會,他拚死的方法比任何人都不要命。

  他用的不是正統武功,從來沒有人看見他用過正統武功。

  倪八的出手也已經不太對了。

  一個人在換氣時腰眼上被打上一拳,運氣時總難免有偏差,出手也難免有偏差。

  他這一著「天地失色」雖然是正統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卻沒有做到這一點。

  所以他死了,楊錚卻沒有死。

  成剛沒有看見倪八的死。

  他用盡全力揮了鞭撲過去時,並沒有撲向那個被倪八當做是楊錚的人。

  他乘著黑暗逃走了,就在「天地失色」那一刻逃走了。

  沒有人去追他,大家所關心的是倪八和楊錚的勝負生死。

  倪八倒下去時,楊錚也倒了下去,只不過倪八永遠再也站不起來,楊錚卻站了起來。

  他的背後雖然挨了一拐,卻還是站了起來,站起後只說了一句話:「我們喝那罈酒去。」

  (三)

  他們沒有喝到那罈酒。

  酒是老鄭和小虎押解人犯時順便帶走的,可是他們沒有回到衙門去。

  老鄭和小虎子也沒有回家,他們竟和孫如海、「野牛」一起神秘的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也打聽不到他們的行蹤。

  楊錚帶著所有弟兄找遍了縣城裡每一個角落,也找不到他們的人影。孫如海的兄弟孫全海,帶著他哥的一妻一妾四個兒女,在衙門外又哭又鬧要上吊,吵著向縣太爺要人。

  ——人活著要見人,人死了也要收屍。

  縣太爺只有問楊錚要人。

  老鄭的新婚妻子和小虎子六十六歲的老娘,聽到這消息都急得暈了過去。

  他們的人到哪裡去了?怎麼會突然失蹤?

  (四)

  黃昏。

  楊錚又疲倦又焦躁又餓又渴,心裡更難受得要命。

  他已將近有一天半水米未沾,也沒有闔過眼,每個人都逼著他回去睡一覺,連縣太爺都說:「著急有什麼用?急死了也沒有用的。如果你要查明這件事,就不能倒下去。你若倒了下去,誰來負這件事的責任?」

  所以楊錚只有回去。

  他雖然是單身一個人,卻沒有住在衙門後的班房裡,因為他初到這地方的時候,就在城郊租了一房一廳兩間小屋子。

  房東姓于,年老無子,只有個獨身女兒蓮姑,就住在楊錚那兩間小屋前的院子裡,于老頭對待他就好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

  蓮姑每天早上都會送四個水煮的荷包蛋和一大碗乾麵來給他做早點,再把他的髒衣服帶回去洗。衣服如果破了,鈕扣如果少了顆,送回來時一定也已經補得好好的。

  蓮姑並不漂亮,但卻健康溫柔誠實。楊錚一天沒有回去,她就會急得躲到洗衣服的小溪邊去偷偷流淚。

  如果楊錚沒有和他從小就喜歡的呂素文偶然重逢,現在很可能已經做了于家的女婿。也就不會發生以後那些讓人又驚奇又害怕又感動的事。

  造化弄人,陰錯陽差。

  改變了一個人一生命運的重大事件,往往都是在偶然間發生的。

  在楊錚回家的小路上有個麵舖,附帶著買一點兒滷菜和酒,菜滷得很入味,大滷麵都做得很合楊錚口味。店東張老頭也是楊錚的朋友,沒事總會陪他喝兩杯。

  他已經非常疲倦了,但卻還是想先到那裡去吃碗麵,再切點豆腐乾大腸豬耳朵下酒。

  漫天夕陽多彩絢麗。一個穿灰色衣衫敲小銅鑼的賣卜瞎子,拄著根竹杖,從這條小路盡頭處的一個樹林子裡走出來,鑼聲「噹噹」地響,隨著暮風飄揚四散,雖然並不悅耳,在黃昏時聽來也宛如音樂。

  楊錚讓開了路,站在道旁讓他先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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