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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歸東景指著丁喜道:「這小子是不是被我們抓來的那個劫鏢賊?」

  鄧定侯微笑點頭。

  歸東景歎息著,苦笑道:「可是現在看起來,你們反而像是個好朋友,我倒像是被你們抓住了。」

  丁喜道:「你絕不會像是個小賊。」

  歸東景道:「哦?」

  丁喜道:「你就算是賊,也一定是個大賊。」

  歸東景道:「為什麼?」

  丁喜道:「小賊唯恐別人說他糊塗,所以總是要作出聰明的樣子:大賊唯恐別人知道他聰明,所以總是喜歡裝糊塗,而且總是裝得很像。」

  歸東景大笑,道:「討人歡喜的丁喜,果然真的討人歡喜。」

  他大笑著站起來,拍了拍丁喜的肩,道:「這輛馬車我送給你,車裡的酒也送給你。」

  丁喜道:「為什麼給我?」

  歸東景道:「我喝了酒之後,就喜歡送人東西,我也喜歡你。」

  丁喜道:「你自己呢?」

  歸東景笑道:「我既然已沒有嫌疑,最好還是趕快溜開,否則就得陪著你傷透腦筋了。」

  歸東景道:「奸細既然不是我。也不是老鄧,怎麼能跟餓虎崗串通的?怎麼會知道你們的要求?」

  他搖著頭,微笑道:「這些問題全部傷腦筋得很,我是個糊塗人。又懶又笨,遇著要傷腦筋去想的事,一向都溜得很快。」

  他居然真的說溜就溜。

  丁喜看著鄧定侯,鄧定侯看著丁喜,兩個人一點法子也沒有。

  歸東景跳下馬車,忽又回頭,道:「還有件事我要問你。」

  丁喜道:「什麼事?」

  歸東景道:「你們既然已懷疑我是奸細,怎麼會忽然改變主意的?」

  丁喜笑了笑,道:「因為我喜歡你的嘴。」

  歸東景看著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喃喃道:「這理由好像不錯,我這張嘴也實在很不錯。」

  只說了這兩句話,他的嘴已改變了四種表情,然後就大笑著揚長而去,卻將一大堆傷腦筋的問題,留給了鄧定侯和丁喜。

  鄧定侯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人實在有福氣,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有福氣,有些人卻好像天生就得隨時傷腦筋的。」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你剛才既然說出了那些問題,現在我就算想不傷腦筋都不行了。」

  丁喜同意。

  鄧定侯道:「有可能知道我們到餓虎崗來的,除了我們外,只有百里長青、姜新和西門勝。」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現在看起來,嫌疑最大的就是西門勝了。」

  丁喜道:「因為他親耳聽見我們的計劃。」

  鄧定侯道:「也因為他在九份純利中,只能佔一份。」

  丁喜道:「可是他卻已被歸東景派出去走鏢了。」

  鄧定侯苦笑道:「所以我才傷透腦筋。」

  丁喜道:「百里長青呢?」

  鄧定侯道:「兩個月前,他就已啟程回關東了。」

  丁喜道:「現在有嫌疑的人豈非已只剩下了「玉豹」姜新?」

  鄧定侯道:「算來算去,現在的確好像已只剩下他,只可惜他已在床上躺了六個月。病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他苦笑著又道:「據說他得是色癆,所以姜家上上下下都守口如瓶。不許把這些消息洩露。」

  丁喜愣了一愣,道:「這麼樣說來,有嫌疑的人,豈非連一個都沒有?」

  鄧定侯歎道:「所以我更傷腦筋。」

  丁喜的眼珠轉了轉,忽又笑道:「我教你個法子,你就可以不必傷腦筋了。」

  鄧定侯精神一振,問道:「什麼法子?」

  丁喜道:「這些問題你既然想不通,為什麼不去問別人?」

  鄧定侯立刻又洩了氣,喃喃道:「這算是個什麼法子?」

  丁喜道:「算是個又簡單、又有效的法子。」

  鄧定侯道:「這些問題,我能去問誰?」

  丁喜道:「去問『無孔不入』萬通。」

  鄧定侯精神又一振。

  丁喜道:「熊家大院的決戰那麼招搖,一定是他安排的,和你們那奸細勾結的人,也一定就是他。」

  鄧定侯道:「至少他總有份。」

  丁喜道:「所以他就一定會知道那奸細是誰。」

  鄧定侯跳起來,拉住丁喜道:「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不走?」

  丁喜卻懶洋洋地躺了下去,微笑道:「莫忘我已是有車階級,為什麼還要走路?」

  他們趕到熊家大院時,熊九太爺正在他那平坦廣闊、設備完美的練武場上負手漫步。

  他平生有三件最引以為傲的事,這練武場就是其中之一。

  自從他退休之後,的確已在這裡造就過不少英才,使得附近的鄉里子弟,全部變成了身體強壯的青年。

  現在他溫柔可愛的妻子已故去多年,兒女又遠在他方,這練武場幾乎已成為他精神上最大的安慰和寄托。

  陽光燦爛,是正午。

  七月初六的正午。

  練武場上柔細的沙子,在太陽下閃閃發光,他光禿的頭頂、赤紅的臉,在陽光下看來,亮得幾乎比兩旁的兵器架上的槍還耀眼。

  他是個健壯開朗的老人,儀表修潔,衣著考究,無論誰都休想從他身上找出一點老人的蹣跚臃腫之態。

  丁喜和鄧定侯已在應有的禮貌範圍內,仔細地觀察他很久了。

  他們只希望自己到了這種年紀時,也能有他這樣的精神和風度。

  在驕陽的熱力下,連遠山吹來的風都變得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老人「刷」地展開手中的折扇,扇面上四個墨跡淋潤的大字:「清風徐來。」

  這四個字看來好像很平凡、很庸俗,但你若仔細咀嚼,才能領略到其中滋味。

  熊九太爺輕搖著折扇,已帶領著丁喜和鄧定侯四面巡視了一週,臉上帶著種驕傲而滿足的微笑,道:「這地方怎麼樣?」

  鄧定侯道:「很好,好極了。」

  他們只能說很好,但他們說的也並不是虛偽的客氣話,而是真心話。

  熊九太爺微笑道:「這地方縱然不好,至少總算還不小。就算同時有兩千人要進來,這裡也照樣可以容納得下。」

  鄧定侯同意。他們就這麼樣走一圈,已走了一頓飯的功夫。

  熊九太爺道:「一個人十兩,二千人就二萬兩,別人在拚命,他們卻發財了。」

  鄧定侯道:「這件事前輩也知道?」

  熊九太爺縱聲大笑道:「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以為我戴上頂高帽子,就可以利用我,卻不知我年紀雖老了,卻還不是老糊塗。」

  鄧定侯試探著道:「前輩這麼樣做,莫非別有深意?」

  熊九太爺笑說道:「我這裡排場雖擺得大,卻是個空架子,經常缺錢用。」

  鄧定侯道:「我聽說過,貧窮人家的子弟到這裡來練武,前輩不但管吃用,還負責照顧他們家小。」

  熊九太爺點點頭,口中露出狡黠的笑意,道:「這筆開銷實在很大,可是有了二萬兩銀子至少就可以應付個三五年了。」

  鄧定侯也不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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