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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五章 奇變

  槍鋒帶起的勁風,冷得刺骨。

  有誰人知道極冷和極熱的感受,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丁喜知道。

  他衝入了這個的槍陣,就像投入了洪爐。鄧定侯的心沉了下去。丁喜絕不能死。

  他一定要帶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個死人,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

  可是鄧定侯也知道,王大小姐和金槍徐是絕不會住手的。

  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丁喜投入洪爐,再眼睜睜地等著他被槍尖拋起。

  只聽一聲輕叱,一聲低呼,一樣東西飛了起來。

  飛起來的竟不是丁喜,而是徐三爺的金槍!

  高手相爭,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離手,徐三爺的金槍是怎麼會脫手的?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

  在金槍徐脫手的前一剎那間,他只看見有個人衝入了他和王大小姐兩桿槍的槍鋒之間,兩桿槍都往這個人身上刺了過去。

  他想住手已不及。

  可是就在這同一剎那間,這個人突然一扭身,已往他槍鋒下竄過。一隻手托住槍的時候,一隻手在他腰上輕輕一撞。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手裡的金槍也脫手飛起。

  他只有看著,因為他的半邊身子已發麻,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近二十年來,他身經大小百戰:幾乎從來也沒有敗過。

  他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間就奪走他手裡的金槍,更想不到這個人居然就是那個年紀輕輕的丁喜。

  丁喜金槍在手。霎眼間已攻出三招。迅速、毒辣、準確。

  金槍徐臉色變得更蒼白。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居然就是他的獨門槍法「蛇刺」。

  就在片刻前。他還用過同樣的招式去對付霸王槍。

  事實上,他已將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可是招式一出手,立刻就被封死,根本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威力。

  丁喜現在只使出了三招。

  三招之後,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槍的核心,突然槍尖斜挑,輕叱一聲:「起!」

  只聽「呼」的一聲響,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槍竟被他輕輕一挑就挑了起來,夾帶著風聲飛出。

  王大小姐已踉蹌後退了七八步。

  丁喜凌空翻身,一隻手接住了霸王槍。一隻手拋出了金槍,拋給徐三爺。

  金槍徐只有用手接住。

  等他接住了他的槍,才發現身子不麻了,力氣也已恢復了。

  丁喜正看著他微笑。

  金槍徐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也在霎眼間攻出了三招。

  這三招正是丁喜剛才用來對付霸王槍的三招——「毒蛇出穴」「盤蛇吐信」、「蛇尾槍」,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殺手。

  在這桿金槍上,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他自信這三招用得絕不比丁喜差。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間就搶入霸王槍的空門,他為什麼不能?但他卻偏偏就是不能。

  三招出手,他立刻就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已被一種奇異的力氣壓住。

  他的槍若是毒蛇,丁喜手裡的槍就是塊千斤巨石。

  這塊巨石一下子就壓住了毒蛇的七寸。

  只聽丁喜輕叱一聲:

  「起!」

  金槍徐只覺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壓下來,整個人都已被壓住。手裡的槍卻彈了出去。

  就在這片刻間,他的金槍已脫手兩次。

  金光燦爛,金槍飛虹般落下,「奪」的一聲,插在徐三爺身旁的地上,

  徐三爺沒有動,沒有開口,

  霸王槍也已插在王大小姐身旁,槍桿還在不停的顫動。琴弦般「嗡嗡」的響。

  王大小姐也沒有動。沒有開口,蒼白的臉已漲得通紅,嫣紅的嘴唇卻已發白。

  丁喜看著她笑了笑,又看看徐三爺笑了笑。

  他只不過笑了笑,並沒有說出什麼尖刻的話。

  「像兩位這樣的槍法,還爭什麼風頭?逞什麼強?」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他用金槍徐的蛇刺擊敗了霸王槍,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槍擊敗了金槍徐。這是事實。

  事實是人人都能看得見的,又何必再說出來?

  所以他只不過笑了笑,笑得還是那麼溫柔,還是那麼討人歡喜。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裡看來,他笑得卻比毒蛇還毒,比針還尖銳。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裡又有了淚光,忽然頓了頓腳。抄起了霸王槍,拖著槍衝過去。一把拉住了杜若琳:「我們走!」杜若琳只有走。

  她不想走,又不敢不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等她再回過頭時,眼淚已流下面頰。金槍徐卻還是癡癡地站在那裡。金槍徐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金槍。

  這桿槍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榮耀。但現在卻已變成了他的羞辱。

  他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心裡是什麼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痛苦和悲傷,就像是妻子的乳房一樣,不是讓別人看的。

  ——痛苦越大,越應該好好地收藏。

  ——乳房豈非也一樣?金槍徐忽然笑了,微笑著,抬起頭,面對丁喜,道:「謝謝你。」

  丁喜道:「謝謝我?為什麼謝謝我?」金槍徐道:「因為你替我解決了個難題。」

  丁喜道:「什麼難題?」

  金槍徐望著青翠的遠山,目光忽又覺得十分溫柔,緩緩道:「我已在那邊的青山下買了幾畝田,蓋了幾間屋,屋後有修竹幾百竿,堂前有梅花幾十株,青竹間紅梅,還有幾條小小的清泉。」

  金槍徐道:「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隱後,到那裡去過幾年清閒安靜的日子。」

  丁喜道:「好主意。」

  鄧定侯道:「好地方。」

  金槍徐歎了口氣,道:「怎奈浮名累人,害得我一點兒都下不定決心,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放下這個重擔子。」

  丁喜也歎了口氣,道:「浮名累人,世人又有幾人能放得下這副擔子?」

  金槍徐道:「幸好我遇見了你,因為你,我才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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