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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丁喜道:「因為一個人有了你這樣的身份和地位,無論做什麼事都得特別謹慎小心,絕不能讓別人說閒話。」

  鄧定侯道:「我的確有這意思,因為……」

  丁喜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因為我只不過是個小強盜,無論多卑鄙下流的事都可以做。」

  鄧定侯道:「不管你怎麼說,只要你肯幫我這次忙,我一定也會幫你一次忙。」

  丁喜看著他,臉上還是帶著那種獨特的、討人喜歡的微笑,緩緩道:「我只希望你能夠明白兩件事。」

  鄧定侯道:「你說。」

  丁喜微笑道:「第一,假如我要去做一件事,我從來也不想別人報答。第二,我雖然是個強盜,卻也有很多事不肯做的,就算砍下我腦袋來,我也絕不去做。」

  他微笑著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入燦爛的陽光下。

  鄧定侯愣在那裡,愣了很久。彷彿還在回味著丁喜剛才說的那些話。

  他忽然發現他那些大英雄、大鏢客的朋友。實在有很多都比不上這小強盜。

  現在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

  喝茶的女孩子抬起頭,四面看了看忽然站起來,很快的走到小馬面前,叫了聲:「小馬。」

  她叫得那麼自然,就像在於千萬萬年前就已認得小馬這個人,就好像已將這兩字呼喚過千千萬萬次。

  小馬也沒有覺得吃驚。

  一位陌生的女孩子忽然走過來,叫他的名字,在他感覺中竟好像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這一瞬間。他們誰也沒有覺得對方是個陌生人。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聽別人都叫你小馬,所以我也叫你小馬。」

  小馬凝視著她,道:「我叫馬真,你呢?」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叫杜若琳,以前我哥哥總叫我小琳,你也可以叫我小琳。」

  她的膽子一向很小,一向很害羞。從來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抬起可是現在她居然也在凝視著小馬。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世上本就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奇妙感情。這種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無法瞭解的。有時甚至連自己都不能。「小琳……小琳……小琳……」小馬輕輕地呼喚著,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纖弱的指尖在他強壯的手掌裡輕輕顫抖,可是她並沒有抽回她的手,

  小馬的人就像是在夢中,聲音也很像是在夢中來的。

  「我一直是個很孤獨的人,沒有認得你的時候,我只有一個朋友。」

  「我本來也有一個朋友。」

  「誰?」

  「王盛蘭。」小琳道:「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妹,有時我甚至會把她當作我的母親,這些年來。若不是她照顧我,也許我已經……」

  小馬沒有讓她說下去,輕輕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確明白,沒有人能比他明白。

  因為他和丁喜的感情。也正如她們一樣,幾乎完全一樣。

  小琳道:「所以我想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小馬道:「你說。」

  小琳道:「我要你替我去救她。」

  小馬道:「救你的朋友?」

  小琳點點頭,道:「別人都說她絕不是金槍徐的對手,可是她絕不能敗。」

  小馬道:「你要我幫她擊敗金槍徐。」

  小琳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只希望你能為我做到這件事。」

  她已握緊了小馬的手。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現在他們已走出去。

  這裡本是個充滿了歡樂的地方,現在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空洞寂寞。

  人世間本就沒有永恆不變的事,更沒有永恆的歡樂。

  紅杏花慢慢地從後面出來,用一雙洞悉人生的眼睛目送著他們走出去,歎息著喃喃自語:「我就知道你們只要一見面,就會互相糾纏,自尋煩惱的,我早就知道……」

  有些人就像是釘子和磁鐵,只要一遇見,就會粘在一起。

  小馬和小琳是這樣子。

  丁喜和王小姐呢?

  紅杏花歎息著又道:「小馬這樣子已經夠糟了,可是丁喜以後只怕還要更糟,我實在不應該讓他們見面的,我早就知道……」

  陽光燦爛。

  發亮的長槍,在陽光下更亮得耀眼。

  藍天白雲。遠山青翠。竹籬下開滿了鮮花,蜜蜂和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甚至連風都在傳播著生命的種子。

  這本是個生命孕育生命成長的季節,在這種季節裡,沒有人會想到死。

  只可惜死亡還是無法避免的。

  金槍徐慢慢地解開了套在金槍上的布袋,眼圈一直在盯著他的對手。他心裡還在想著「死」。

  很少有人能比他更瞭解「死」的意義,因為他已有無數次接近過死亡——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這就是他對於「死」的原則。

  這原則簡單而殘酷,其間絕沒有容人選擇的餘地。

  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之後,無論誰都會被訓練成一個殘酷而自私的人。

  金槍徐也不例外,所以才活到現在。

  可是現在他面對著這個對手,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得連他都不忍看著她死。

  ——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她不能敗。我又何嘗能敗?

  他在心裡鬆了口氣,從布袋裡抽出了他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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