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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杏花村是個小小的酒家,外面有小小的欄杆、小小的庭院,裡面是小小的門戶、小小的廳堂,當爐賣酒的,是個眼睛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的女人。

  只可惜這女人年紀並不小,無論誰都看得出,她最少已有六十歲。

  六十歲的女人你到處都可以看得見。

  可是六十歲的女人身上還穿著紅花裙,臉上還抹著紅胭脂,指甲上還塗著紅紅的鳳仙花汁,你就很少有機會能看得見了。

  丁喜剛穿過庭院,她就從裡面奔出來,像一隻依人「老」小鳥一樣,投入了丁喜的懷抱。

  鄧定侯看得呆住了,直到丁喜替他介紹:「這就是這裡的老闆娘紅杏花。」

  鄧定侯才勉強笑了笑,打了個招呼。

  他忽然發現這「聰明的丁喜」在選擇女人這方面,實在一點也不聰明。

  丁喜道:「你聽說過紅杏花這名字沒有?」

  鄧定侯道:「沒有。」

  他不是不會說謊,也不是不會在女人面前說謊,他不肯說謊,只不過因為這女人實在太老。

  丁喜笑道:「你沒有聽說過這名字,也許只有兩個原因。」

  鄧定侯道:「哦。」

  丁喜道:「若不是因為你太老實。就是因為你太年青。」

  鄧定侯道:「我並不太老實。」他又說了實話。

  因為在這女人面前,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還很年青。近二十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丁喜道:「你若早生幾年,你就會知道保定城附近八百里之內鋒頭最健的女人是誰了。」

  鄧定侯只有苦笑。他實在不敢相信面前這老太婆,以前也曾經是個顛倒眾生的名女人。

  這位「名女人」居然還在朝他拋媚眼,居然還像個小姑娘般嘻嘻地笑。

  鄧定侯忍不住問道:「這位紅杏花姑娘,是你的老朋友?」

  丁喜道:「不能算老朋友。」

  鄧定侯道:「是你的老相好?」

  丁喜道:「更不能算是老相好。」

  鄧定侯道:「那麼她究竟是你什麼人?」丁喜道:「她是我的祖母。」鄧定侯愣住。

  他若騎在馬上,一定會一個觔斗從馬上栽下去,他若正在喝酒,這口酒一定會立刻嗆進他的喉嚨裡。

  現在他雖然並沒有喝酒,也不是騎在馬上,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好像已跌了七八十個觔斗,喉嚨裡還嗆進了七八十斤酒。

  紅杏花用一雙手捧著肚子上,已笑得直不起腰。

  她哈哈的笑著。指著鄧定侯,道:「這個人是什麼人?」

  丁喜道:「他叫做神拳小諸葛。」

  紅杏花道:「就是五犬開花裡面的一個?」

  丁喜道:「嗯。」

  紅杏花忽然不笑了,反手一個耳光摑在丁喜臉上,摑得真重。丁喜卻還在笑。

  紅杏花又是一個耳光摑了過去,大聲道:「你幾時肯認這種人做朋友的?」

  丁喜道:「我從來也沒有認過。」

  紅杏花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丁喜道:「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紅杏花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丁喜道:「犯人。」

  紅杏花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道:「你也有被人抓住的時候?」

  丁喜歎了口氣,苦笑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紅杏花「哼」了一聲,忽然一拳打在他肚子,怒罵道:「你這小王八蛋真沒出息。」

  丁喜只有笑。

  紅杏花道:「你既然已做了他的犯人,還到這裡來幹什麼?」

  丁喜道:「來喝酒。」

  紅杏花道:「滾!」

  丁喜道:「我們是來照顧你生意的,就算你是我祖母,也不能叫我滾。」

  紅杏花道:「我叫你滾,只因為你是我孫子。」

  丁喜道:「為什麼?」

  紅杏花用眼色往裡面一瞟,道:「我叫你滾,你最好就是趕快滾。」

  丁喜眼珠子轉了轉。道:「難道裡面有個人是我見不得的?」

  紅杏花道:「不是人。」

  丁喜道:「不是人?」

  紅杏花道:「裡面連一個人都沒有。」

  丁喜道:「裡面有什麼?」

  紅杏花道:「有一桿槍。」

  丁喜道:「槍?一桿什麼槍?」

  紅杏花道:「霸王槍。」

  霸王。力拔山河兮氣蓋世。

  槍,百兵之祖是為槍。

  槍也有很多種,有紅纓槍、有鉤鐮槍、有長槍、有短槍。有雙槍、還有練子槍。這桿槍是霸王槍。

  霸王槍長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重七十三斤七兩三錢。

  霸王槍的槍尖是純鋼,槍桿也是純鋼。

  霸王槍的槍尖若是刺在人身上,固然必死無疑,就算槍桿打在人身上,也得嘔血五斗。

  江湖中甚至很少有人能親眼見到這霸王槍。

  可是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世上最霸道的七種兵器,就有一種是霸王槍。

  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霸王槍。

  現在,這桿霸王槍就擺在丁喜面前的桌子上。

  杏花村雖然又叫做不醉無歸小酒家,地方卻並不小,靠牆的三張桌子已拼了起來,上面舖著紅毯,墊著錦墩,還綴著有鮮花。

  這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大鐵槍,正擺在上面,就像是人們供奉的神祇。

  它的槍尖雖銳利,線條卻是優美麗柔和的,經常被擦拭的槍桿,閃耀著緞子般的光澤。顯得既尊貴。又美麗,又像是個美麗而驕傲的女神,正躺在那裡等著接受人們的膜拜。

  丁喜走過去,摸了摸柔軟的紅毯和錦墩,嗅了嗅新摘下的花香,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看來這桿槍日子過得簡直比人還舒服。」

  紅杏花瞪著他,冷冷道:「因為它的確比大多數人都有用。」

  丁喜瞪了瞪眼,笑道:「你的意思是說,它也比我有用?」

  紅杏花道:「哼。」

  丁喜道:「它會不會替你捶背,會不會替你端茶倒酒?」

  紅杏花雖然還想板著臉,卻還是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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