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碧玉刀 | 上頁 下頁


  ▼(二)

  夕陽滿天,照得「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西子湖更絢麗多姿。

  輕雪般的綠柳,半開的紅荷,朦朧的遠山,倒映在閃動著金光的湖水裡。

  遠處也不知誰在曼聲而歌:「小村姑兒光著腳,下水去割燈芯草,一把草兒剛繫好,躺在溪邊睡著了。柳蔭蓋著她的臉,她的腳兒小又巧。三個騎士打馬來,臉上全都帶著笑。一個騎士跳下馬,癡癡望著她的腳,有個騎士膽較大,居然親親她的嘴。第三個玩的把戲,怎好記在歌詞裡。哎呀,可憐的小姑娘,她為甚麼要貪睡?」

  柔美的歌聲,綺麗的詞句,充滿了一種輕佻的誘惑和挑逗之意。

  這是不是一個多情的村姑,正在用歌聲喑示她的情人,要他的膽子大些?

  段玉忍不住又在心裡歎了口氣,他竟連看都不敢去看旁邊那小姑娘一眼。

  他覺得自己實在太沒用,連酒都不想再喝了,正想叫碗過橋雙醮的蝦爆鱔麵來,吃飽了找個地方去睡一覺。

  就在這時,湖面上突然有艘梭魚快艇,箭一般破水而來。

  快艇上迎風站著四個濃眉大眼、頭皮刮得發青的健壯大和尚。

  風吹湖水,快艇起伏不停,這四個人和尚卻好像釘子一般釘在船頭,紋絲不動。

  段玉一眼就看出他們都是練家子,而且下盤功夫練得很好。

  「在江湖中最不能惹的,就是和尚、道士和乞丐。」

  因為這種人只要敢在江湖中行走,若非有出眾的武功,就一定有很大的勢力。

  如此良辰美景,這幾個出家人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橫衝直闖?

  段玉本來有點奇怪的,現在也決心不去管他們的閒事了。

  「是非全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若要想一路平安,就千萬不可惹事生非以及多管閒事。」

  段玉喝完了最後一碗酒,只等他叫的麵來吃完了就走。

  只聽「砰」的一聲,那艘快艇居然筆直地往畫舫上撞了過去。

  窗子裡坐著的那正調弄著白鸚鵡的麗人,被撞得幾乎跌了下去。

  那四個和尚卻已躍上了畫舫,兇神惡煞般衝了進去,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卻又聽不出罵的什麼。

  連籠裡的白鸚鵡都已被嚇得吱吱喳喳地又跳又叫,人更已被嚇得花容失色,全身抖個不停,看來更楚楚可憐。

  這些大和尚偏偏不懂憐香惜玉,有一個竟伸出了蒲扇般的大手,彷彿想去抓她的頭髮。

  哪裡來的這些惡僧,簡直比強盜還兇,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前,居然就敢這麼樣欺負一個可憐的單身女人。

  這種事若再不管,還談甚麼扶弱鋤強、行俠仗義?

  段玉只覺胸中一陣熱血上湧,他什麼都顧不得了,抓起桌上的刀,霍然一長身,就已竄出了欄杆。

  欄杆外就是一片湖水,眼見著他就要掉下去,那大眼睛的小姑娘似已驚呼失聲。

  誰知段玉年紀雖輕,武功卻很老到,早已看準了落腳處。

  只見他腳尖在圍住魚塘的竹欄上一點,人又騰身而起,使出來的竟是「登萍渡水、燕子三抄水」這一類的絕頂輕功。

  大眼睛的小姑娘驚呼還未完,段玉已凌空翻身,一式「細胸巧翻雲」,跟著一式「平沙落雁」,輕輕飄飄地落在畫舫上。

  四個大和尚中,有一個正留在艙外觀望,看見有人過來,立刻沉著臉低喝道:「什麼人?來幹甚麼?」這和尚一臉金錢麻子,眼露殺機,看來就不像是個清淨的出家人。

  段玉也沉下了臉,道:「你是出家人?還是強盜?」

  這和尚彷彿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雙掌合什,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怎麼會是強盜?」

  段玉道:「既不是強盜,怎麼比強盜還兇,連強盜也不敢這麼樣欺負女人。」

  和尚厲聲道:「你是那女人的什麼人?要來管這鬧事?」

  段玉挺起胸,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這閒事我為何管不得?」

  船艙又傳來那麗人的驚呼。「救命呀,救命,這些兇僧要行非禮。」

  段玉火氣更大,冷笑道:「看來你們這些和尚的膽子倒真不小。」

  這和尚怒道:「你的膽子也不小,竟敢在洒家面前如此放肆!」他嘴裡說著話,一雙手也沒有閒著,突然沉腰坐馬,雙拳齊出,猛擊段玉的腰肋,用的竟像是少林正宗伏虎羅漢拳。

  只可惜段玉並不是老虎,什麼羅漢拳也伏不了他。

  他身子一偏,已反手扣住了和尚的脈門,四兩撥千斤,輕輕一帶。

  這種借力打力的功夫,正是這種剛猛拳路的剋星,和尚用的力越大,跌得就越慘。

  他這一拳力量真不小,只見他一個百把斤重的身子突然飛起,「撲通」一聲,竟然掉入湖水裡。

  岸上有人在鼓掌,卻也不知是不是那大眼睛的小姑娘。

  段玉還沒有回頭去看,船艙中已有兩個大和尚衝了出來。

  這兩人身手矯健,出手更快,忽然間,兩雙缽頭般大的拳頭已到了段玉面前,只聽拳風虎虎,果然是招沉力猛。

  只可惜中原第一條好漢段飛熊的大公子,武功非但不比他父親差,簡直已有青出於藍之勢。

  尤其是他的輕功身法,不但輕靈過人,而且又瀟灑、又漂亮。

  他輕輕一提氣,突然鷂子翻身,人已到了這兩個和尚的身後。

  和尚變招也不慢,甩手大翻身,「羅漢脫衣」,揮拳反擊。

  可是他已經太慢了。

  段玉手裡的刀鞘,已打在他左肩的肩井穴上。

  他剛翻身,這部位正是他全身平衡的重心,一下被打著,身子立刻站不穩,踉踉蹌蹌後退了七八步,「砰」的撞斷了船上的欄杆。

  另一個和尚比他還慢一點。

  段玉再一揮手,只聽「噗通,噗通」兩聲,兩個和尚又掉入水中。

  剩下的一個和尚剛搶步出艙,臉色已變了,也不知是出手的好,還是不出手的好。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看來斯斯文文的少年人,竟有這麼樣一身驚人的武功。

  他簡直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少年人,有這麼樣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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