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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雙雙道:「既然有事值得恭喜,你們為什麼不喝杯酒呢?」

  高立忽然站起來,道:「誰說我們不喝酒,我去拿酒去。」

  雙雙嫣然道:「今天我也想喝一點,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高立道:「我也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他雖已站起來,但身子卻似已僵硬。

  院子裡的屍身還沒有埋葬,正在陽光下逐漸乾癟萎縮。

  追殺他們的人已經在路上,隨時隨刻都可能出現。

  她平靜幸福的生活,眼見就要毀滅,連生命都可能毀滅,可是她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高立只覺得面頰冰冷,眼淚已沿著面頰,慢慢地流了下來……

  秋鳳梧實在不忍再看高立面上的表情,也不忍再看雙雙。

  他生怕看了之後,自己也會哭。

  金開甲一直扒著飯,一口一口嚥下去,忽然放下筷子站起來道:「我出去一趟。」

  秋鳳梧道:「到哪裡去?」其實他根本不必問的。

  他當然知道金開甲是要去為他們擋住那些人。

  金開甲道:「我出去走走。」

  秋鳳梧道:「我們一起去。」

  雙雙道:「你們要出去?酒還沒有喝哩。」

  秋鳳梧勉強笑道:「酒可以等我們回來再喝,我們去找些新鮮的竹筍來燒雞。」

  高立忽然笑了笑,淡淡道:「你們不必去了,竹筍已在院子裡。」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出奇,平靜得可怕。

  秋鳳梧回過頭,一顆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四個人已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陽光燦爛,百花齊放。

  多麼好的天氣。

  第一個人慢慢地走進來,四面看了一眼,喃喃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這人的臉很長,就像馬的臉,臉上長滿了一粒粒豌豆般的疙瘩,眼睛裡佈滿血絲。

  有些人天生就帶著種凶相,他就是這種人。

  院子裡有個樹樁。

  他慢慢地坐下來,「鏘」的,拔出了一柄沉重的鬼頭刀。

  他就用這把刀開始修他的指甲。

  三十七斤重的鬼頭刀,在他手裡輕得就像是柳葉一樣。

  高立認得他,他叫毛戰。

  「七月十五」這組織中,殺人最多的就是他。

  他每次殺人時都已接近瘋狂,一看到血,就完全瘋狂。

  若不是因為他已到滇境去殺人,上次刺殺百里長青的行動,一定也有他。

  第二個慢慢地走進來,也四面看了一眼,道:「好地方,能死在這地方真不錯。」

  這人的臉是慘青色的,看不見肉,鼻如鷹鉤,眼睛也好像專吃死屍的兀鷹一樣。

  他手裡提著柄喪門劍,劍光也像他的臉一樣,閃著慘青色的光。

  他看來並沒有毛戰兇惡,但卻更陰沉——陰沉有時比兇惡更可怕。

  院子裡有棵榕樹。

  他一走進來,就在樹蔭下躺了下去,因為他一向最憎惡陽光。

  高立不認得他,卻認得他的劍。

  「陰魂劍」麻鋒。

  「七月十五」早已在吸收這個人,而且花了不少代價,他當然是值得的。

  他從不輕易殺人,甚至很少出手。

  可是他要殺的人,都已進了棺材。

  他殺人時從不願有人在旁邊看著,因為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他用的法子太殘酷。

  「你若要殺一個人,就得要他變做鬼之後,都不敢找你報復。」

  第三個人高大得已有些臃腫,但腳步很輕,比貓還輕。

  高立當然也認得他,這人竟是丁幹。

  他慢慢地走了進來,四面看了一眼,悠然道:「好地方,真是個好地方,能在這地方等死,福氣真不錯。」

  他也坐下來,用手裡彎刀修鬍子。

  他跟毛戰本是死黨,一舉一動都在有意無意間模仿著毛戰。

  若說他這人還有個朋友,就是毛戰。

  第四個看來很斯文,很和氣,白白淨淨的臉,鬍子修飾得乾淨而整齊。

  他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了進來,不但臉上帶著微笑,眼睛也是笑瞇瞇的。他沒有說話,身上也沒有兵器。他看來就像是個特地來拜訪朋友的秀才。

  但高立和秋鳳梧看見這個人,卻忽然覺得有陣寒意自足底升起,好像這人遠比毛戰、麻鋒、丁幹加起來還要可怕很多。

  因為他們認得他,他就是「七月十五」這組織的首領,「幽冥才子」西門玉。

  高立在這組織已逾三年,但卻從未見過西門玉親自出手。

  據說他殺人很慢,非常慢。據說他有一次殺一個人竟殺了兩天。據說兩天後這人斷氣時,誰也認不出他曾經是個人了。

  但這些當然只不過是傳說,相信的人並不多。

  因為他實在太斯文,太秀氣,而且文質彬彬,溫柔有禮。

  像這麼樣一個斯文人,怎麼會殺人呢?

  現在他還笑瞇瞇的站在院子裡等,既不著急,也沒有發脾氣,好像就算要他再等三天三夜也沒關係。

  但高立和秋鳳梧卻知道現在他們已到了非出去不可的時候。

  他們對望了一眼。

  秋鳳梧悄悄地從牆上摘下了他的劍。

  高立慢慢地從牆角抄起他的槍。

  雙雙忽然道:「外面又有人來了,是不是你請來喝喜酒的朋友?」

  高立咬了咬牙,道:「他們不是朋友。」

  雙雙道:「不是朋友,是什麼人?」

  高立道:「是強盜。」

  雙雙臉色變了,彷彿立刻就要暈倒。

  高立心裡又是一陣酸楚,柔聲道:「我叫大象扶你回房去歇一歇,我很快就會將強盜趕跑的。」

  雙雙道:「真的很快?」

  高立道:「真的。」

  他勉強忍耐著,不讓淚流下。

  他希望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騙她。

  也許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毛戰還在修指甲,丁幹還在修鬍子,麻鋒躺在樹蔭下,更連頭都沒有抬起。

  在他們眼中,小武和高立已只不過是兩個死人。

  但西門玉卻迎了上去,笑容溫柔而親切,微笑著道:「你們這兩天辛苦了?」

  秋鳳梧居然也笑了笑,道:「還好。」

  西門玉道:「昨天睡得好不好?」

  秋鳳梧道:「我們倒還睡得著,吃得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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