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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又走了約摸一里路途,展夢白目光動處,突然瞧見一件奇事,不禁脫口道:「這是什麼?」

  蕭王孫與杜雲天是何等目力,自也早已瞧見。

  只見兩行白螞蟻,橫亙在途中,作千成萬,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一行蜿蜒爬入路旁草叢中,另一行卻自草叢蜿蜒爬出。

  這些螞蟻一個個均有糯米般大小,比尋常所見的螞蟻大了不止一倍,爬行比常蟻迅急得多。

  三人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展夢白道:「這草叢中必有古怪,待孩兒過去瞧瞧。」說話間早已一步竄了過去。

  蕭王孫、杜雲天對望一眼,蕭王孫沉聲道:「杜兄博聞廣見,想必定然知道這些螞蟻的名字?」

  杜雲天道:「食屍蟻。」

  突聽展夢白驚呼一聲,倒退三步,身子似已站立不穩,杜雲天道:「草叢中可是有具屍身?」

  展夢白回過頭來,面上已無一絲血色,目中更是滿含驚怖之意,道:「那……那屍身是……是……」

  蕭王孫、杜雲天瞧他模樣,已知草叢中的屍身必是他的素識,兩人皺了皺眉頭,飛身掠了過去。

  撥開長草望去,只見一具屍身,雖然已被那食屍蟻啃得百孔千瘡,但面目依稀仍可分辨,赫然正是楊璿。

  兩人心頭一震,也呆在當地,杜雲天沉聲嘆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孩子因誤用聰明,竟落得這般下場。」

  轉目望去,只見蕭王孫面帶苦笑,不住跌足嘆道:「想不到你我兩人,還是上了別人的當了。」

  杜雲天皺眉道:「上了誰的……」心念一轉,脫口道:「呀,不錯,唐迪,那為首的黑衣人,必定就是唐迪。」

  蕭王孫苦笑道:「只可惜你我一時大意,竟未令他們脫下面具瞧瞧,唉,此番縱虎歸山,麻煩必定更多了。」

  這兩人端的精明老練,非常人可比,瞧見楊璿的屍身,心念數轉,立刻便猜出了其中的究竟。

  展夢白卻是滿面沉痛,十分傷感,竟不忍再去瞧楊璿的慘死之狀,垂首道:「孩兒但有一事相求……」

  他還未說出所求何事,蕭王孫已微喟道:「楊璿雖然奸惡,死的也未免太慘,你可是想埋葬他的屍身?」

  展夢白黯然道:「孩兒總算與他結拜了一場,他雖……」

  杜雲天接口嘆道:「他雖對你無情,你卻不能對他無義……唉,也好,先在他屍身四圍,燃起火來。」

  展夢白怔了一怔,道:「為何要燃火?」

  杜雲天道:「若不燃火,怎趕得走這些白蟻?」

  展夢白暗道一聲:「慚愧。」當下燃起火堆,藉著煙薰之勢,驅走白蟻,又在林中挖了個洞穴,葬了楊璿屍身。

  杜雲天瞧了蕭王孫一眼,長嘆道:「楊璿一生為惡,能交到夢白這麼個朋友,真是得天之幸。」

  展夢白攏起黃土在墳前拜了三拜,方自黯然而行,一路上並無耽擱,不兩日便到了洞庭湖北的華容。

  ***

  遙遙望去,已可見到山影,縹渺在雲霧中。

  三人投宿打尖,略進飲食,蕭王孫突然嘆道:「我心中總有件猶疑難決之事,不探個明白,實是難以放心。」

  杜雲天微微一笑,道:「可是為了藍……」

  蕭王孫沉聲嘆道:「不錯,但若查明此事,我一人之力實有所不逮,不知杜兄可願助我一臂?」

  杜雲天道:「那是理所當然……唉,藍天鎚一代人傑,到後來若真的做出些糊塗事,實是令人扼腕。」

  語聲微頓,接著又道:「那日黑衣人說出一切事均是藍天鎚暗中策劃之時,我也不禁對藍大先生甚是憤恨,但此刻你我既知那黑衣人便是唐迪,情況又自不同,因唐迪此言極有可能是使的移花接木,故佈疑陣之計。」他這話明雖是向蕭王孫解釋,其實卻無異是對展夢白說的。

  展夢白嘆道:「孩兒雖覺種種跡象都在指向藍大先生,其實又何嘗不希望這一切都是誤會……」

  想到有些事實是證據確鑿,鐵案如山,絕不可能僅是誤會,展夢白不禁長嘆住口。只因他直到目前為止,對藍大先生之慷慨雄風,仍是深具仰慕之心,實不忍見到這「武林第一俠」之一生俠名,從此付之流水。

  蕭王孫怎會不知他心意,嘆道:「我與天鎚道義相交,垂五十年,無論如何,也得抱萬一之想。」

  展夢白垂首道:「是。」

  蕭王孫道:「你傷勢既已痊癒,已盡可闖得龍潭虎穴,明日可自行上山,相機行事……」

  瞧了杜雲天一眼,接道:「我兩人此刻便得走了。」

  ***

  兩位老人飄然去後,展夢白左思右想,一夜難以成眠,夜半時,突聽一陣奔馬蹄聲自戶外飛馳而過。

  蹄聲如緊雷密鼓,顯見奔騎非止一匹。

  展夢白反正已是失眠,好奇之心突生,便想去瞧個究竟,何況此處地近君山,奔騎說不定便與情人箭有關。

  一念至此,立刻振衣而起,緊了緊古鐵劍,飛身而出,幾個起落後,已可瞧見一股灰龍似的蹄塵,滾滾東去。

  展夢白追蹤在後,雖是輕功卓絕,但終是難以追及跑得正快的奔馬,幸好靜夜中蹄聲分外明顯,循聲便可追趕。

  直奔了頓飯時分,兩下距離已隔得更遠,只有蹄聲仍隱隱隨風傳來,展夢白性子拗硬,自然不肯半途折回。

  他內力綿長,便是再跑個十里八里,也是無妨,那知就在此時,前面的蹄聲突然停頓,寂無可聞。

  展夢白仍不死心,提氣飛身,撲了過去,直掠出百十丈外,突見眼前波光粼粼,已到了洞庭湖邊。

  只見湖邊樹下,零亂地倒臥著十餘匹健馬,嘴邊白沫如漿,一匹匹倒在地下,竟是跑得脫力,已將倒斃。

  再瞧湖上正有一艘三桅巨船,揚帆而去,距離湖岸已有數十丈遠近,瞧它駛去的方向,正是君山。

  展夢白來遲一步,非但見不著這十餘騎士的模樣,也瞧不到船上是何人物,更無法上船窺探。

  但他卻斷定十餘騎士與這艘巨船,必定與君山上的蘇淺雪有關,心下不覺更是懊惱。

  遙望君山,仍是雲霧迷漫,蘇淺雪究竟在山上何處?何處是入山的路途?展夢白一點也不知道。

  何況,他縱然知道,一路上還不知有多少險惡的埋伏,這些埋伏說不定有大半是為了展夢白而設的。

  展夢白若是輕身闖入,只怕還未見到蘇淺雪,便先斃命,那時功虧一簣,豈非更是抱恨終天?

  此時東方已現曙色,洞庭湖上,煙水朦朧。

  極目望去,但見八百里洞庭,縱橫開闊,煙波浩瀚,晨風吹亂湖上波光,有如天花妙雨一般。

  展夢白獨立湖邊,遙望這空靈壯觀的景色,也不知是愁是喜,良久良久,不覺已是風露沾衣,心頭突覺一陣悲思直湧而上,如絲如縷,不可斷絕,正是:「念天地之悠悠,動思古之幽情。」突然俯下身子,撮起一撮黃土,仰視天上一點晨星,目中竟已潸然淚下。

  只見他仰天長嘆一聲,朝那撮黃土跪了下去,喃喃道:「師父,弟子雖不能親手埋葬你老人家,但等到惡魔伏誅之日,必當去你老人家墳前盡心,你老人家一生悲天憫人,想必也不會怪罪弟子,你老人家的後事有黃虎等人料理,弟子也放心得很。」口中雖說放心,目中已淚如雨下。

  垂首默然半晌,又道:「爹爹,你老人家的仇恨,也就是天下武林的仇恨,孩兒未曾有一日一刻忘記,孩兒為了你老人家,也為了天下武林同道,勢必要揭破那惡魔的秘密,請你老人家放心。」

  他語聲已由悽楚變為堅定,顯見,這堅強卓絕的少年,已將私仇化為公憤,悲憤化為力量。

  隔了半晌,聽他又道:「唐姑娘,你的大恩,展某永生不會忘記……秦老前輩,你的後事我已交托給可靠的人,白布旗終未落入奸人之手……但……但宮老前輩,展某實是對不起你老人家,未能為你老人家好生看著伶伶……」想到宮伶伶的可愛,又想到宮伶伶的苦命……

  展夢白但覺衫袖盡濕,卻不知是露水還是淚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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