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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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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嘶聲喝道:「你敢!你走……」手掌在地上一按,便自撲去,唐迪卻已掠出門外,老人究竟雙足殘廢,再也不能躍起,「噗」地跌在地上,面色蒼白,滿頭冷汗,頷下的白鬚,不住簌簌地抖。 只聽唐迪在門外道:「孩兒已在酥糖中下了『斷腸銷魂散』,你老人家若再妄動真氣,只怕發作得更快了。」 說這話時,語氣仍是恭恭敬敬,關切殷殷,卻令人聽了更是不寒而慄,老人顫聲道:「你為何要如此?」 唐迪道:「沒有什麼,只是……」聲音突也嘶裂:「只是我已受夠了,受夠了你的壓制,你名雖已將掌門之位傳給了我,但什麼事都要你來做主,從小到大,我又幾曾自己做主過一件事?」 他嘶聲一笑,接道:「但此刻我卻要自己做主了,我要令本門成為天下武林的盟主,要比你強上十倍。」 老人黯然呆了半晌,神色已變得十分慘淡,慘笑道:「我倒不知你有這麼大的野心,但……但你錯了。」 唐迪大笑道:「我什麼錯了?你本已活夠!」 老人道:「不錯,我已活夠,世上什麼事,我都已見過。」突又忍不住怒喝道:「但卻從未見過你這樣狠毒不孝的畜生。」 唐迪道:「你只要少作些權威,我也不會如此。」 老人面上已起痙攣,更是汗落如雨,慘然道:「你只記得這些,難道就不記得我對你的好……」 唐迪在門外默然不語。 老人顫聲道:「你小時候最是頑皮,在外無論闖下什麼禍,我都維護著你,有一次你被毒蛇咬了,我……我幾乎急得發瘋,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守在床邊,為你療毒,這……這些事你難道全不記得?……好容易等你長大,見你變得規規矩矩,我好生歡喜,那知……那知你……」 倏然頓住語聲,眼淚隨汗珠俱下。 唐迪也聽得滿頭大汗,身子顫抖,突又咬牙道:「我小時你既是那般寵著我,長大為何又對我那般壓制?」 老人道:「你既身為掌門,我怕你舊態復發,才壓制著你,但……但我是錯了,你小時我本不該那般寵你。」 他慘然頓住語聲,唐迪也不再開口。 過了半晌,只是老人面目之上,竟漸漸泛起黑紫之色,口中喃喃道:「養不教,教不嚴,我的錯……我的錯……」 唐迪一抹額上冷汗,道:「無論如何,待你歸天之後,我必定好生為你安葬,讓你死後能得哀榮。」 老人慘笑道:「好,好個孝順兒子。」 唐迪道:「但唐門傳家重寶,『獨一無二,三環四扣,五申六索,七巧八如意,九天十地羅喉神針』,你也該給我了。」 老人道:「好,給你,你來拿吧!」 唐迪邁出一步,突又退後,道:「你先說出藏寶之地,等你歸天之後,我再去拿也不遲。」 老人狂笑道:「你此刻還怕我不成?」 唐迪不語,無異默認,顯見老人餘威猶存。 老人道:「你怎如此自信,我難道不能不給你麼。」 唐迪道:「你絕不願讓那唐門絕世暗器,永久淹沒……」 老人嘶笑道:「好兒子,果然摸透我的心,我若讓這神針永遠淹沒,唐家的祖宗也要怪我自墜本門威風……那神針木匣,便在我輪車夾層之中,不難尋得,好兒子你拿去吧,好兒子……」 笑聲越來越大,突然絕滅無聲。 一生使劍的「千鋒劍」死於劍鋒,威鎮天下的毒藥暗器宗主,一生以毒傷人無算的唐無影,終究也死於毒下,天意,這豈非天意? *** 過了半個時辰之久,「搜魂手」唐迪才探身而入,只見老人身不倒,雙睛凸出,他看了一眼,掌心便已滿是冷汗。 輪椅夾層中,果然有那貯針之烏檀木匣,這唐門先祖仗以震懾天下群雄的暗器,終於落入了唐迪手中。 他抱起老人屍身,平臥榻上,拭去血跡,覆上眼簾,他縱是膽大,也不禁手掌顫抖,牙齒打顫,在榻前跪下。 又過了半個時辰,唐門前廳,猶未散去的賓客,立見「搜魂手」唐迪,滿身黑衣,垂首而出。 群豪見他不但面色黯然,而且雙目猶有淚痕未乾,都不禁大是駭異,知道唐門必定又生巨變。 只聽唐迪沉聲道:「家父已然仙去……」說了這句話,語聲便已哽咽,似乎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群豪悚然大驚,唐豹眼前一黑,當場昏了過去。 於是紅彩撤下,換上白紗,武林群豪大半都不禁為唐門嘆息,想不到這武林大家竟在三日中屢遭大變。 於是賀客變為吊客,賀儀變為奠儀。 唐迪道:「為人子者生前不為父母盡孝,父母死後亦當盡心,唐迪決心將先父之喪事辦好,教他老人家能在九泉之下瞑目。諸位既是唐迪好友,便是先父晚輩,唐迪斗膽,想請各位等七七四十九日,先父靈柩入土之後再走,只是唐迪新遭大變,不能親候各位起居,只有令犬子唐豹、唐燕伺候各位了。」 這番話亦是他寫在素紙之上,令家丁朗聲唸出的,四方賓朋聞得此言,無論交情深淺,自都不便再走。 此後唐迪果然未曾露面,群豪都道他傷痛過度,心情大亂,自不能待客,但都對他十分原諒。 後來群豪又聽得唐迪已將自己反鎖在老人生前之居室中,以作追思,除了一個家丁每日為他送些白水素飯外,便連唐豹、唐燕兄弟,他也不見,群豪不禁更是欽佩,想不到「搜魂手」唐迪竟有如此孝心。 *** 過了兩日,突有四條白衣大漢快馬自東方飛馳而來,四人俱是風塵滿面,眉目間卻隱隱露出興奮之色。 他們頭上俱未戴冠,只是齊眉綁著兩寸闊的白布帶子,但他們卻又不知道唐無影死訊,顯然亦非弔喪而來。 唐門中之賓客,見了這四人,大多未曾留意,其中只有約摸二十餘人,神情微變,快步迎了上去。 唐豹瞧在眼裡,雖覺詫異,也不便趕去查詢。 只聽那四條白衣大漢沉聲道:「本門新掌門人已出現……傳令相召……荊州……」語聲低沉,唐豹也聽不甚清。 但那二十餘人聽了這話,神情也變得十分激動興奮,轉身匆匆奔回,竟立刻便要向唐迪求恕告辭。 唐豹知道他們必是某一秘密門派中人,此時門中有了急事,唐豹自也不便攔阻,當下躬身道:「家父心痛失常,還不能見人,各位若是身有急事,晚輩不敢再留……」他滿身披麻戴孝,此刻便行孝子之禮,拜伏地上。 那二十餘人自也叩首回拜,然後便隨著白衣大漢們匆匆離去,奇怪的是,這二十餘人明明乃是同一門下,但彼此間有的竟不相識,只是卻都認得這四條白衣大漢,這是為了什麼,唐豹雖然奇怪,但此刻他也無暇深思細想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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