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情人箭 | 上頁 下頁
二〇四


  藍大先生瞧著那烏衫女子將唐鳳抱走,面色微微一變,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未曾說出口來。

  誰都未瞧見「搜魂手」唐迪與蘇淺雪也交換了個奇異的眼色,也未瞧見藍大先生面上的神情。

  只有烈火夫人滿心高興,笑道:「小藍,咱們好久未見,也該找個地方聊聊去了,我陪你喝兩杯。」

  藍大先生仰天大笑一聲,道:「正是,我正想喝兩杯。」當先飛掠而出,烈火夫人向蘇淺雪一笑,也連忙追去。

  這時唐鳳才有了知覺,夢囈般低語道:「展夢白……快走……快走……我爹爹要殺你……你卻死不得的……」

  但這時藍大先生已去遠,已聽不到她的話了。

  蘇淺雪朝唐迪使了個眼色,道:「唐大俠,令媛的傷勢頗重,火傷似已入了心腑,只怕不大好治。」

  唐迪假意失聲道:「這卻如何是好?」

  蘇淺雪道:「府上雖是暗器第一名家,但療治火傷卻不在行,而且,府上這兩天群雄畢聚,只怕也沒有安靜的療傷之地……」

  唐迪道:「縱有療傷之地,只怕也容不得她。」

  蘇淺雪道:「此話怎講?」

  唐迪嘆道:「小女已被家父逐出了門牆。」

  蘇淺雪幽幽一嘆,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唐大俠不如將令嬡交托給我,帶回治傷,不知唐大俠可放心麼?」

  唐迪一揖到地,大喜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矣。」

  兩人一搭一檔,做得像模像樣,四下眾豪非但瞧不出破綻,反而暗讚這位蘇夫人見義行仁。

  於是唐迪恭送蘇淺雪,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興,方才之情景眼見已是無階可下,那知三言兩語便消弭無形。

  騷動漸漸平靜,唐迪從容負手,意態自得,突見三個心腹手下匆匆奔來,滿面俱是驚惶之色。

  唐迪瞧得左右無人,道:「什麼事?」

  一人沉聲道:「小人們將那堆馬屍俱已清理得乾乾淨淨,但其中卻絕沒有人的屍身,甚至連人骨都沒有一根。」

  唐迪立又變色,叱道:「你等看得必不仔細。」

  那人道:「小人們怎敢不搜查仔細,那裡面只有一件織錦的衣衫,但也被踏得一塌糊塗。」

  唐迪身子一震,失聲道:「只有一件衣衫?那兩人到那裡去了?……哎喲,不好,老夫竟中了他們金蟬脫殼之計。」

  頓一頓足,狠聲道:「下令搜索,只要見著展夢白、蕭飛雨兩人,只管以最毒的暗器下手,快,快去!」

  ***

  展夢白與蕭飛雨果然未死,施的果然是金蟬脫殼之計。

  原來他兩人伏身馬背,便生怕有人居高臨下,瞧見他兩人行蹤,蕭飛雨便脫下外衣,拋了出去。

  她自從跟隨金非之後,武功又有進境,縱在馬背上,但手勁拿樁之巧,仍是驚人,竟不偏不倚將一件長衫遠遠拋在另一匹馬背上,兩人身上便都只剩下一套緊身黑衣,騎的也恰巧是黑馬。

  兩人屏息伏在馬背,動也不敢動,只聽飛蝗般弩箭破空之聲,在頭頂穿來穿去,幸好目標已被引開,射的並非他這方向。

  煙霧漫天,兩人也不敢睜眼,正是聽天由命之意,但聞耳邊叱吒之聲漸疏、漸少、漸無……

  蕭飛雨鬆了口氣,這才悄悄張開眼來,只見尚有十餘匹馬,一齊狂奔,卻不辨方向。

  原來唐門家丁只注意那邊目標,顧彼失此,便將這邊漏了,是以才有這十餘匹馬落荒逃出,而馬性喜群,並不走散。

  馬群受驚之後,自是奔向荒山,蕭飛雨嘆了口氣,忽覺懷中的展夢白還未動彈,原來他重傷未癒,驚慌之下,又昏了過去。

  蕭飛雨大驚之下,拼命抓著馬鬃,想教馬停下,但驚馬之奔,何異奔流狂瀾,豈是輕易便能令它停下?

  又不知奔了多久,那馬方自負痛不過,漸緩奔勢,落在馬群之後,馬一失群,蕭飛雨這才將它勒住。

  那馬負痛苦嘶,馬鬃間已被勒得鮮血淋漓。

  蕭飛雨嘆了口氣,道:「馬兒你莫怪我,你救了咱們出來,我反而傷了你。」一手輕撫著馬鬃,意下黯然。

  這時夕陽將落未落,萬丈金光,照耀滿天,蕭飛雨尋了條小小溪流,在隱僻之地下了馬。

  那馬歡嘶一聲,便去痛飲,蕭飛雨尋了個草長之地,將展夢白輕輕放下,撕下衣角,浸水敷在展夢白額頭。

  她自己也喝了幾口溪水,憑水臨鏡,宛如再世為人,心中感慨自是良多,不覺黯然去洗馬鬃間的血跡。

  展夢白驚魂初定,終於醒來,將她一舉一動,俱都悄悄瞧在眼裡,心裡更不知是憐是喜。

  他瞧她這些舉動,知道她屢經憂患之後,脾氣也大是變了,他眼瞧著自己所愛的女子漸漸變得溫柔,眼瞧著她滿天夕陽下為傷馬洗滌,滿天夕陽,映著她窈窕的身影,將她那雙纖纖玉手,映得彷彿透明……

  他不覺瞧得痴了。

  蕭飛雨終於回過頭,正瞧見展夢白那雙明星般的眼睛,漫天夕陽,將他蒼白英挺的面容,映得彷彿天神之子……

  她也不覺瞧得痴了。

  兩人目光相對,良久良久,誰也不曾說話,無限幽寂,更勝人語,蕭飛雨嫣然一笑,垂首道:「你幾時醒的?」

  展夢白道:「沒有多久。」

  蕭飛雨道:「你還渴麼?」

  展夢白道:「我忘了渴不渴。」

  蕭飛雨秋波一抬,又垂下,夕陽染得她雙頰紅了。

  兩人患難餘生,都覺對方語聲特別溫柔,眼波也特別溫柔,就連天邊的夕陽,河中的流水,也變得特別溫柔。

  兩人珍惜這份溫柔,但願此時此刻,便是永久,兩人心中雖都有滿腔愁緒,但誰也不願說出口來。

  ——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語,怎及此時的盈盈一瞥。

  展夢白心裡只記掛著唐迪派出的兩人,一心只想知道他送的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君山中又有何古怪?

  蕭飛雨心中只記掛著展夢白的傷勢,忍不住輕嘆道:「要是爹爹在這裡就好了……又不知那位唐姑娘此刻怎樣了?」

  好景總是難以長久,夕陽瞬即沒於西山,夜風吹來,寒意頗重,蕭飛雨輕輕道:「咱們該走了,那裡去?」

  展夢白毫不遲疑道:「洞庭君山。」

  蕭飛雨道:「但……但你的傷……」

  他面上雖是含笑而言,心裡卻知道自己傷勢的沉重,但他若不能瞧見情人箭的真相,實是死不瞑目。

  兩人上馬東行,走了約莫五里之路,只覺夜色更深,夜寒更重,但四野茫茫,卻無打尖之處。

  忽然間,只見左面幾點火光,迤邐而來,蕭飛雨大喜道:「總算有人來了,可向他們打聽打聽路途。」

  展夢白皺眉道:「夜深行路……」

  蕭飛雨笑道:「夜深行路的,也未必是壞人,何況此刻夜還不深,何況……唉,老實告訴你,我肚子實在餓了。」

  展夢白莞爾一笑,迎著火光,策馬而去,他內傷雖重,但目力仍清,突見那一行火光的燈籠之上,竟寫的是:

  「四川唐」三字。

  展夢白失色道:「不好,是唐家的人,咱們快走。」

  蕭飛雨笑道:「你這人真糊塗,唐家的人又不知道地道中的人就是咱們,你還是他們的……的好朋友哩,見著他們再好不過了。」

  展夢白皺眉道:「但如此深夜,他們為何在荒山走動?」

  蕭飛雨道:「說不定是出來送客的,你想,他們若是出來搜索抓人的,燈籠上又怎會寫明唐字,豈非要人先逃麼?」

  展夢白沉吟道:「這倒不錯。」

  兩人俱非工於心計之人,商議下,還是自投虎口。

  ***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