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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老人面容木然,冷冷道:「你兒子滿面兇狡,將來必遭橫死,我此番折斷他雙腿,正是要他只得安守本分,休再為非作歹,我孫女兒雖然嫁個殘廢,也比將來做寡婦好得多。」詞色雖然冰冰冷冷,但語聲已微微顫抖,群豪那裡知道這老人一番苦心,都被他冷酷的手段嚇呆了。

  只有展夢白、杜雲天等人,心裡暗暗讚佩,他兩人雖對這父子深惡痛絕,但此刻暗嘆忖道:「只要他日後改過,也就罷了。」忽然想起這老人此番動作,正也是要方逸昔日的仇人饒恕於他,心裡不禁更是感佩,知道這老人愛護孫女的一番苦心,當真不是常人夢想得到的。

  要知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勢必不能要唐鳳再嫁別人,那麼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方辛木然呆在地上,流淚道:「老祖宗要他改過便是,何必……」抱起方逸,老淚縱橫而落。

  唐無影道:「我此番不但救了他,也救了你,否則遲早總有一日,你性命也要斷送在你這兒子手上。」

  方辛望著昏迷的兒子,那裡還說得出話來。

  唐無影道:「豹兒,過來,扶起你妹子。」

  唐豹依言扶起唐鳳,唐無影道:「將她身上暗器搜出來。」

  唐豹呆了一呆,解下唐鳳腰邊革囊,手掌已顫抖起來。唐迪搶上兩步,變色道:「爹爹!」

  唐無影望也不望他兩人一眼,大聲道:「天下朋友聽著,唐鳳從此已是方家的人,與我『唐門』再無關連,此後他夫妻兩人,若有為非作歹之事,朋友們只管下手將他除去,我唐無影絕無話說。」

  方辛容顏慘變,道:「你……你將她逐出……」

  唐無影冷笑道:「你兒子要的只是她的人,老夫已將她的人給你,你還要怎樣,帶著他們,快快去吧!」

  方辛有如一桶冷水,當頭淋下,他幾番安排,苦苦籌畫,只望能教自己兒子攀上高門,出人頭地。

  那知他這番心意,竟已被這睿智的老人窺破,竟令他弄巧成拙,非但計畫成空,兒子還落得殘廢。

  一時之間,方辛只覺由頭到腳,俱已冰冰冷冷,轉目望向唐迪,還望他能為他女兒求情。

  但「搜魂手」面色鐵青,不發一言,唐豹更不敢說話。

  只見唐無影緩緩閉起眼睛,緩緩道:「等老夫張開眼時,還看見有你三人在此,你三人便休想走了。」

  語聲雖然緩慢平靜,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寒意。

  方辛呆了半晌,咬了咬牙,懷抱著方逸,眼望著唐鳳,唐鳳也已醒來,突然拜倒在地,向唐無影、唐迪各各叩了個頭,痛哭著飛奔而出,方辛跟在她身後,滿面俱是怨毒之色,群豪紛紛讓開道路,一那三人都奔出了廳,只聽唐鳳的哭聲,終於漸漸遠去。

  ***

  這時,老人的雙目中,已有淚光晶瑩,「搜魂手」驀然轉過身子,望著堂前的一對花燭,久久不曾回過頭來。

  大廳中靜寂如死,什麼聲音都沒有,唐豹手捧著他妹子的鏢囊,目光凝望廳外,不禁泣下數行。

  突聽老人竟又哈哈大笑道:「一對新人走了,還有對新人在這裡,哎,開上酒菜,待我與朋友們痛飲喜酒。」

  群豪紛紛入座,縱然強打精神,放懷飲酒,但經過方才一番變故,還有誰真正高興得起來。

  蕭飛雨大步走到老人身前,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今日實是我自己來的,家父絕不知道。」

  唐無影目光灼灼,瞧了她半晌,又轉目瞧了瞧展夢白,苦笑抬頭道:「無論什麼好東西,我總是搶不過蕭王孫的。」

  杜雲天走過來向蕭飛雨抱拳道:「小女多蒙姑娘相助尋回……」

  金非冷笑截口道:「豈只尋回而已,若非老夫出手相救,你那女兒,此刻早已被人拋入河裡餵王八了。」

  杜雲天變色道:「閣下說話怎的如此無禮?」

  金非大笑道:「杜雲天,你不認得老夫了麼?」

  杜雲天呆了一呆,凝目望去,只覺此人神情有如野獸一般,自己生平實未見過這樣的人物。

  要知「無腸君」金非這數十年來,容貌早已大變,連他妻兒都不認得,何況杜雲天?

  金非笑聲倒更淒厲,道:「連女兒都看不住的老殺才,老不死,老混賬,老王八,老怪物……」

  他二十年積怨在心,第一句話罵出來後,怨恨便如長堤決口,激盪而出,索性破口大起來。

  杜雲天竟被他罵得呆了,雖然滿心大怒,但卻被氣得張口結舌,要知他為人一生名滿天下,幾曾被人罵過,也從未罵過別人。

  唐無影忍不住怒道:「喂,老猴兒,你可知罵的是誰麼?」

  ▼第四十一章 滿堂飛花

  金非道:「罵的就是你的兒女親家,你這老怪物,若是心裡不服,不妨連你也一齊算上。」

  群豪一齊大震,都道此人定必是瘋了,身在唐門廳中,竟還敢對唐無影如此無禮,豈非找死麼?

  「搜魂手」唐迪霍然轉過身來,面色越發陰沉,「唐門十八蜂」十八隻手掌,一齊探入了腰邊鏢囊。

  那知唐無影卻又放聲大笑起來,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見著些怪事,但卻無今日之多。」

  他伸手一指蕭飛雨,接著大笑道:「標標緻緻的大閨女,到人家家裡來搶女婿,已是怪了,居然還有人在我四川唐家,指著鼻子罵我老人家和『離弦箭』杜雲天,哈哈,這事說出去,只怕都無人相信。」

  金非道:「為什麼無人相信,杜雲天是個什麼東西,罵了他又怎麼?老不死,老怪物,老……」

  突覺眼前一花,杜雲天瘦削頎長的身子,已標槍般站到他面前,蒼白的面容,已泛起血紅的光澤。

  站在前面的人,只覺心情一陣緊張,紛紛退了開去。

  金非見到這二十多年來,朝思夜想,輾轉反側,不能或忘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面前,更是牙關打顫,反而說不出話。展夢白雖不願他兩人動手,卻知道這仇恨別人萬萬無法解的,空自焦急,也無計可施,一時間,只聽金非牙關咯咯作響,別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南燕瞧著她夫婿如此模樣,心頭一陣憐惜,瞧著杜雲天道:「你莫怪他罵你,恨你,你委實害得他太苦了。」

  她畢竟夫妻情深,不怪金非昔日為惡,反怪別人害他,杜雲天呆了呆,道:「我何曾害過他來?」

  金非道:「你……你不……你不認得我?……好!」突然雙拳齊出,左右各劃個半弧,分擊杜雲天太陽雙穴。

  這一招乍看似北派「雙撞手」,但出招間更具霸力,正是金非昔日橫行江湖時所用「無腸十七式」中之一招,他雙拳夾擊而來,正似螃蟹頭上雙鉗,杜雲天凌空一個翻身,避開此招,變色驚呼道:「你是『無腸君』金非?」他雖已不認得金非面容,但這種怪異招式,他死了都不會忘記。

  金非厲聲狂笑道:「不錯,你說得不錯,我金非居然還未死在你掌下,你實在沒有想到吧?」

  「中條七惡」死去多年,江湖中後起之輩,多已不知「無腸君」三字,但老一輩聽了這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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