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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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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夢白此刻換過了那套彷彿也是鯊皮製成的緊身衣褲,將那具屍體投入了潭水之中。 他想到灰袍老人的言語,僅是黯然一笑,俯身取劍,回身揮劍,左手抱起老人的身子,揮劍削斷了銬住老人的鐵鍊。 那十字鐵架本是支在山石之上,老人的身子,便是緊緊被鐵鍊縛在鐵架上,是以才能虛懸而立。 此刻鐵鍊寸寸斷落,老人的身子便軟軟倒入展夢白的懷抱中,彷彿爛醉如泥之人,全身無絲毫氣力。 灰袍老人瞪目道:「你要怎麼?為何還不殺了我?」 展夢白心頭充滿了悲痛與憐憫,口中卻安慰道:「大師受的只是外傷,若能尋得拔毒生肌的靈藥,必定能復原的。」 灰袍老人怒道:「你在騙鬼麼,便是神仙下凡,也無這般靈藥能救得了我,你……你還不動手?」 展夢白雖然知道這老人實已復原無望,生不如死,但終是硬不起這個心腸,動手殺他。 他只能硬起心腸,將這老人輕輕放落到石上,暗暗忖道:「無論他能活多久,我也要將他救出去。」 灰袍老人猶在哀求怒,展夢白心中嘆息,只作不聞不問,他知道這老人四肢不能動彈,連自殺都不能夠。 他俯身拾起了那木籠,只覺木質真是輕柔,上面嵌著兩片珍貴的水晶,作為目光透射之用。 木籠還雕有一隻蜻蜓的圖形,刀法精妙,栩栩如生。 展夢白乍看還只當這蜻蜓圖形只不過是作為裝飾之用,仔細一想,卻發覺這圖形乃是認人的標記。 要知人類面貌各異,自易分辨,但若是人人俱都穿了同樣的衣服,戴起同樣的面罩,若無標記,怎能分辨得出。 心念轉動,他方待戴起木籠,突聽灰袍老人道:「再見!」語聲含混,彷彿口中有物。 展夢白心頭一驚,俯身望去,只見灰袍老人竟已用牙齒咬住了劍尖,頭顱乘勢向前一送。 鋒利的劍尖,立時自他口腔中穿入,後腦中穿出。 展夢白閃電般出手搭救,但灰袍老人卻早已氣絕而死,他受盡折磨,氣血已枯,雖是利劍穿脈,鮮血也不過只有幾滴而已。 這變故使得展夢白心如刀割,淚珠奪眶而出。 他木立了良久,以自己脫下的衣衫,覆起了灰袍老人的屍身,流淚道:「大師安息吧,展夢白誓為大師復仇。」 突有清脆的鈴聲,自身後傳來。 展夢白大驚轉身,才發現竹籃上拴有兩隻金鈴,此刻鈴聲大震,想必是上面的人已在催促。 他勉強抑制了心中悲痛,將鐵劍藏入緊身衣衫中,那兩隻鐵桶,桶中水已傾覆,鐵桶正飄浮在水面。 清脆的鈴聲中,竹籃已緩緩向上升起。 *** 竹籃每升一寸,展夢白心頭便緊張一分,只因他深知不久便將有一場鬥智鬥力,驚險絕倫的生死搏鬥。 這場劇鬥不但有關自身的生死之事,同時也關係著天下武林未來命運,這副沉重的擔子,幾乎已壓得他透不過氣。 只見四面雲蒸霧湧,他身子也像騰雲駕霧一般,下面的景物,越來越模糊,終於也全被雲霧所掩。 那灰袍老人的屍身,早已看不到了——這老人竟以自己的生命,為武林換取了一隻開啟秘密之門的鑰匙。 竹籃貼壁而升,約摸數十丈,山壁中突地伸出一柄鉤鐮長槍,槍鉤搭上籃筐,竹籃向內蕩去。 展夢白凝目望處,只見削立的山壁半腰,果然開有一個洞岩,洞裡架著絞盤,自是作為升降竹籃之用。 兩個身穿黑衣,頭戴木籠,與此刻的展夢白同樣打扮的漢子,正立在洞口,轉動著絞盤。 其中一人道:「下面有什麼好玩的,你不想上來了麼?」 另一人卻抱怨著道:「你身子怎地越來越重,咱們越來越瘦,你卻越吃越肥,再過一陣,不如把你宰了吃了吧!」 展夢白心裡有數,知道那鐵劍的重量,委實驚人,他生怕開口露出了馬腳,默默地爬出了竹籃。 只見這兩人頭上的木籠,一個刻的是青蛙,一個是蜘蛛,兩人架好竹籃接過水桶,便轉身而行。 這洞窟雖深邃,但卻僅容一人單獨前行。 那「蜘蛛」走在最前面,卻回首道:「我說小蜻蜓呀,那老和尚這兩天怎麼樣了,難道還挺得住麼?」 展夢白不敢說話,僅只「嗯」了一聲——他緊記著灰袍老人的吩咐,是以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那「蜘蛛」輕罵道:「怎麼不回話呀,變成啞巴了麼?」 展夢白正在思忖應對之策,「青蛙」卻已輕聲道:「你莫怪他,上次我下去後,也有許久不想說話。」 「蜘蛛」道:「為什麼?」 「青蛙」嘆道:「那老和尚的樣子,實在太慘了。」 「蜘蛛」輕笑道:「看不出你心倒蠻好的,只可惜咱們身入此門,便已身不由主,而且……」 他語聲突地變得極為嚴肅,接道:「你這話只能在我兩人面前說說,若是被別人聽到,哼哼,你還有命麼?」 那「青蛙」果然噤若寒蟬,不敢再開口,展夢白暗忖道:「原來這些惡徒,也有幾分人性的。」 抬目望處,崎嶇狹窄的小道,突然開朗,前面現出道寬有五尺的銅門,閃閃地發出金黃的光澤。 *** 「蜘蛛」走上前去,掀了掀銅門上所鑄青獸的眼睛,銅門便無聲無息地向兩邊滑了開去。 到了這裡,他兩人非但再不說話,腳步竟也變得十分輕緩,銅門中亦是寂靜如死,卻有一片亮光自門內映出。 展夢白知道自己若是入了此門,自己的生死安危,便已落入別人的掌握之中,隨時隨刻,俱有性命之危。 但他本就全身是膽,此刻更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當下微挺胸膛,大步走了進去。 「蜘蛛」回手一掀,銅門便又闔起,展夢白目光已被眼前的景象所亂,竟未看到他掀的是什麼地方。 只見銅門內乃是一片寬闊的洞窟,縱橫幾達二十丈,面積略呈圓形,四面還有二三十道門戶。 這些門戶寬不過三尺,竟是青銅所鑄,門下也鐫有各種昆蟲、野獸的花紋圖案,看來彷彿是此間徒黨的居住之地。 數十重門戶圍繞著那圓形的洞窟,頂做圓形,向上拱起,四壁滿燃著酒壺大小的銅燈,照耀宛如白日。 圓形拱頂下,乃是九具高與人齊的銅爐,爐火熊熊,卻無薰蒸之氣,也不知燃燒的是什麼。 九具銅爐,排列亦作圓形,當中一塊空地,打磨得平滑如鏡,地上卻支著數行籐棚般的銅架。 架上垂下無數條極細的銅鍊,鍊上懸著無數隻水晶瓶,瓶子裡卻裝的各種顏色的奇異液體,紅、橙、黃、綠、青、藍、紫、黑……深深淺淺,十色斑斕,被四下燈光一映,到處光影閃動,銅門上、銅爐上、銅架上,甚至連那平滑如鏡的拱頂與石地上,都閃爍著十色的光影。 一眼望去,但見火焰飛耀,彩影繽紛,也不知是到了神話中的仙境,抑或是地獄中的魔窖。 四下絕無一點聲息,雖有三五個人在銅爐銅架間悄然穿行著,但彼此之間,卻絕不開口說話。 到了這裡,展夢白不由自主,自心底泛出一陣寒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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