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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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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中也有通曉漢語的,又知道他是主人的佳客,聽到他的呼喝,果然齊都驚詫地停住了手。 展夢白撲上前去,把住林軟紅的肩頭,惶聲道:「林兄,林兄,你為何來到這裡,裝成這副模樣?」 林軟紅張開眼睛,茫然瞧了他幾眼,瞬即緊緊闔上眼睛,再不睜開來,閉起嘴唇,也不說話。 展夢白嘆道:「方才我見了林兄施展的招式,是該想起是誰的……唉,我若認出是林兄,事情也就好得多了。」 林軟紅仍是不理他——原來林軟紅知道自己所用的兵刃「九連環」太近扎眼,是以換了條鍊子銀槍。 他將「九連環」的外門招式用在鍊子銀槍上,展夢白、黑燕子等人自然猜不到他的武功來歷。 這時那老人與那精悍少年「喀子」也已遠遠趕來,牧人們便齊地圍了上去,以藏語訴說事情經過。 那老人點了點頭,走向展夢白,道:「這偷馬賊是你們的朋友麼?」語氣之中,顯然已有責怪不滿之意。 展夢白嘆道:「這位林兄只是與昨日那兩位少年男女有些私人恩怨,是以深夜前來尋找。」 老人道:「他不是為了偷馬來的麼?」 展夢白道:「他絕非偷馬的賊人,在下可以性命擔保。」 那老人展顏笑道:「好,我相信你,他交了你這樣一個朋友,運氣當真是不錯得很。」 騷亂的馬群,已被那些精悍的牧人漸漸圍了回來,草原又已漸漸平定,但天光卻又漸漸亮了。 回到帳篷,老人立刻吩咐將林軟紅抬去療養治傷,展夢白本有千言萬語要詢問於他,也只好等他歇過再說。 那老人道:「我的小侄傷了你的朋友,你見不見怪?」 展夢白笑道:「事出誤會,在所難免,我若換作你們的地步,少不得也要狠狠用鞭子抽他的。」 老人大笑道:「好,我認識你這個少年,運氣不錯,喀子,吩咐他們端些好吃的東西來。」 楊璿一直默然無語,此刻突地逡巡著踱了出去,只見兩個牧人抬著林軟紅,走入另一座帳幕。 他沉吟了半晌,也悄悄跟了過去,過了一陣,那兩個牧人又走了出來,彷彿在商量著要去取藥打水。 楊璿再不遲疑,閃身入了帳篷。 *** 林軟紅正自掙扎翻身坐起,見到有人來了,變色道:「什麼人?」 楊璿也不答話,走過去揮手解開了林軟紅身上最後兩道繩子,冷冷道:「你受的只是皮肉之傷,不妨事的,快走吧!」 林軟紅詫聲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楊璿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 林軟紅大驚道:「你也是……」 楊璿點了點頭,道:「對了,我也是,只可惜你早未與我連絡,是以才將事情弄糟了,現在只得另外設法補救。」 林軟紅目光一亮,脫口道:「你是楊璿?」 楊璿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林軟紅又驚又喜,悄悄道:「主上一心要得到催夢草配藥,這次……」突聽帳篷外又有腳步之聲傳來。 楊璿輕叱道:「別說了!」一把抱起林軟紅,隨手抽出了柄匕首,劃開後面帳篷,飛身掠了出去。 唐家兄妹騎來的兩匹白馬,恰巧繫在帳後,楊璿揮刀斬斷韁繩,將林軟紅送上了馬,道:「快走。」 林軟紅道:「楊兄你……」 楊璿揮手一掌,拍在馬股上,白馬輕嘶一聲,放蹄奔去,奔向遼闊的草原。 眾人大亂初定,才作安息,誰也沒有注意,楊璿藏好匕首,背負雙手,若無其事地走了回去。 他從容而出,從容而入,根本無人注意到他。 展夢白手裡正拿著那柄鍊子銀槍,槍色已被鮮血染赤,凝固了的血跡,斑斑駁駁,宛如鐵銹了般。 他凝神觀望了半晌,長嘆道:「那林軟紅平日行事頗為光明磊落,不知現在為何變得如此鬼祟?」 那老人嘆道:「世上沒有不變的事,人也會變的,極壞的人會變為極好的人,極好的人也一樣會變壞。」 展夢白嘆聲道:「他似乎真的有些變了,不然他絕不會如此藏頭露尾,連面目都不敢示人,但是……」 他皺了皺眉頭,接道:「他為何要不遠千里,走到這裡來?他希望得到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老人道:「你的朋友若是變了,他們做的事你也就不會猜得到了,等你年紀大些,這道理你就會懂的。」 展夢白目光茫然凝注著前方,喃喃道:「變了,他真的變了麼?他為了什麼原因而變的呢?」 突見一個牧人神色驚惶地飛奔而入,惶聲而言。 展夢白驚問道:「他說什麼?」 老人淡淡道:「你那朋友,已劃開帳篷逃走了。」 展夢白大驚失色,霍然站了起來,又「噗」地坐了下去,茫然道:「他逃了!他為什麼要逃?」 楊璿淡淡接口道:「只怕他是羞於見你,只得走了。」 展夢白緩緩點了點頭,那老人笑道:「不要著急,他走了,我也不怪你,來喝些牛乳吧!」 這老人彷彿對展夢白甚有好感,天色大明之後,展夢白再三要走,他再三挽留,展夢白終於還是又呆了一天才走。 *** 在草原上又奔馳了一日一夜,才到了霍濯西里。 這已是個略有規模的城市,一條黃土大街兩旁,也有幾家客棧飯舖,和幾家漢人開設的店舖。 但在道路上行走的人,卻仍都還是藏人服飾,說的也都是藏人言語,成群的駱駝牛羊,在街上和行人一齊漫步。 那一聲聲清越的駝鈴,最易撩起遊子的鄉思。 展夢白、楊璿全身都沾滿了塞外的風砂,衣履更幾乎已變為黃色,投店之後,立刻漱洗。 傍晚後,兩人在燈前小酌,許多天來,展夢白這才算喝到了酒,把盞之間,便彷彿見到故人似的,倍覺親切。 辛辣的酒,洗去了他滿身征塵,也沖開了他心頭的積鬱——對於林軟紅的改變,他始終耿耿在心。 他帶著酒意回到房裡,楊璿便送了壺茶來,笑道:「以茶解酒,明日就不會有夜醉之苦了。」 展夢白大是感激,長嘆道:「大哥對我如此,小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茶本應是小弟送去給大哥喝的。」 楊璿笑道:「自己兄弟如此說話,便顯得是見外了。」 展夢白道:「大哥不要坐坐喝杯茶再走?」 楊璿忙道:「許多日未見到床鋪,今日我不禁想早些睡了,你連日勞累,喝了茶也早些安息吧!」 話未說完,他已走出了門,回到自己房裡,暗暗冷笑道:「再見了,兄弟,明日我來為你收屍。」 展夢白借著酒意,取出了天形老人給他的玉瓶與秘笈,喃喃道:「六陽掌,六陽掌,我發誓要學會你。」 這些日子來,他一路奔馳,那裡有機會練武,心裡早已焦急不堪,那心情正如酒鬼身上帶著美酒,卻無機會去喝似的。 他拔開玉瓶的瓶塞,倒出裡面的十三粒丹丸,赤紅紅的丹丸,像火一樣,散發著強烈的香氣。 他喃喃自語道:「紅瓶中藥,有助練功,備你開始練此書中手法服用……我此刻就要開始練了……」 走到桌前,想要以茶送藥,那知卻尋不著茶杯,他嘆息著搖了搖頭,將那十三粒丹丸全都乾嚼了吞下去。 剎那之間,他胸腹中立刻似乎有烈火燃燒了起來。 他也未在意,盤膝坐到床上,藉著燈光,翻開秘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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