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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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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腰上的一道清澈溪流邊,那藍衫少年正為展夢白洗滌著傷口,包紮著傷口,敷上了「傲仙宮」的靈藥。 朝陽之下,展夢白似又容光煥發,含笑道:「兄台不嫌污穢,為小弟包紮,實令小弟感激不盡。」 雖是通常幾句感激之言,但在他口中說來,卻是那麼輕鬆而自然,正如朝陽一般,令人倍覺親切。 藍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小弟名喚楊璿,但兄台日後莫再以兄台相稱,直呼賤名便可以了。」 展夢白大笑道:「你口口聲聲稱我為『兄台』,卻不要我稱你為『兄台』,豈非太過自私了些麼?」 藍衫少年楊璿笑道:「兄台果然心直口快,熱血過人,小弟常聽家師談起兄台,早已傾慕得很。」 展夢白大笑道:「又是兩聲兄台。」 兩人相對大笑間,展夢白不覺已對這精幹的少年後生好感,將方才的驚險危難,全都忘得乾乾淨淨。 那知楊璿突然緩緩斂住了笑聲,長嘆道:「小弟家世孤苦,自慚形穢,否則……唉,只是高攀不上。」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言下之意,顯然有與展夢白結為兄弟之心,卻又彷彿不敢說出口來。 展夢白雙眉軒動,大聲道:「英雄豈論出身低,你若看得起我,我便看得起你,再說此話,便該罰了。」 楊璿大喜道:「小弟若能與兄台這樣的男子結為生死金蘭之交,也不枉虛度此一生了。」 展夢白朗聲笑道:「有何不可,你我也不必學那般俗套,就在這裡撮土為香,拜為兄弟如何?」 楊璿更是喜形於色,道:「兄台貴庚?」 展夢白笑道:「約莫二十左右,我也記不甚清了。」他脫略形跡,不拘小節,從來記不得這些身邊瑣事。 楊璿道:「小弟卻已虛度二十二了……」 展夢白伸手一拍他肩頭,大笑道:「你既二十二歲,便是我的大哥,再自稱『小弟』,便該罰了。」 當下兩人便在溪旁撮土為香,結拜起來,展夢白孤身飄泊,此刻結了個金蘭兄弟,不覺心中大暢。 楊璿目光轉動,道:「你我雖不拘俗禮,但既已結拜兄弟,便該換個金蘭之帖,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展夢白道:「大哥既要如此,小弟自然從命。」 楊璿含笑自懷中取出一隻絲囊,囊中竟有數張紙箋,一截焦炭,他取出紙表微笑道:「就用此物來寫如何?」 展夢白大笑道:「想不到大哥身側竟帶著這些東西。」 楊璿道:「我孤身趕路,沿途若見著風物絕佳之處,便忍不住要念幾句歪詩,這些就是我路上寫詩之物。」 展夢白道:「想不到大哥你還是位雅人。」 於是兩人便以炭為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家譜,楊璿寫得極為仔細,展夢白自也不能過於潦草。 傷口包紮好了,楊璿又取出些乾糧野菜,以及提神的藥物,展夢白也不客氣,立刻就著清水吃了。 他稟賦本強,近日內功大進,略略歇息了片刻,精神便已振作,立時便嚷著要動身上道。 崑崙山勢雄陡,他們雖已下山甚遠,但此刻道路仍十分險峻,展夢白雖有心狂奔,但楊璿頻頻勸他慢走。 *** 走了段路,只見前面一峰插天,分開兩條道路,一條羊腸小徑,通向山上,另一條較為平坦,通向山下。 到了這裡,楊璿突地停下腳步,望著那條崎嶇的羊腸小徑,呆呆地出起神來,面上卻漸漸泛起悲憤之色。 展夢白目光轉處,大奇喚道:「大哥……」 楊璿長長嘆息了聲,道:「我好恨呀……好恨!」 展夢白更是驚奇,道:「大哥,你恨什麼?」 楊璿指向山上,恨聲道:「你可知道『帝王谷主』蕭王孫,為何不敢出來江湖行走,晚年潛伏谷中?」 展夢白搖了搖頭,詫聲道:「這其中難道也有什麼隱秘不成?」 楊璿長嘆道:「自有隱秘!那蕭谷主……」 他吞吞吐吐,說了半句,突又住口不言。 展夢白更是奇怪,道:「大哥為何不說了?」 楊璿長長嘆息道:「並非我有心不說了,只是我生怕說出之後……唉,二弟,你天性義烈,還是不聽的好。」 展夢白道:「大哥你若不說,便是看不起我這弟兄。」 楊璿沉吟良久,方自嘆道:「蕭王孫終年潛伏,便是為了住在這山上的一間怪屋中三個老人。」 展夢白軒眉道:「以蕭谷主那樣的武功,難道還會畏懼於人?這三個老人,卻又是什麼樣的人物?」 楊璿嘆道:「這三個老人,心狠手辣,脾氣古怪,而且最善放蠱傷人,蕭王孫便是一時不察,中了他們的蠱毒。」 展夢白怒道:「有這等事麼?」 楊璿接道:「蕭王孫為了此事,終年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唉,真可惜沒有一個大膽的少年,為他解憂。」 展夢白轉動目光,道:「要怎樣才能為他解憂?」 楊璿道:「若有一個膽大包天,心堅如鐵的少年,不避萬難,上此山去,尋著那三位老人,取回……」 他望了望展夢白一眼,突又住口不言。 展夢白著急道:「取回什麼?」 楊璿搖頭道:「我說出之後,只怕你便要衝上山去了。」 展夢白道:「大哥你只管說,小弟不去便是。」 楊璿嘆道:「並非我不願說,只因此行太過兇險,上山之人,不但要藝高膽大,最主要的是,要能忍得住一切誘惑,一路之上,無論遇見什麼,都不能回頭,他若能筆直尋著那間怪屋,便可見著那三個老人,問他們要一條赤紅色的毒蛇,取回來給蕭王孫服下,蕭王孫的蠱毒便可破了。」 展夢白道:「這有什麼困難?」 楊璿道:「那三個老人武功倒不甚高,只是最會騙人,以蕭王孫那樣的人,都會上當,何況未滿二十的少年?」 展夢白奇道:「為何指定未滿二十的少年?」 楊璿道:「只因蕭王孫昔年曾經與他們立下誓約,惟有未滿二十的少年,才能為他上山取回解蠱之物。」 他長嘆一聲,接口道:「想那三人,年老成精,死人都能騙活,未滿二十的少年,怎會不上他們的當?」 展夢白大聲道:「這也未必見得,我偏要去試上一試。」 楊璿變色道:「你說過絕不去的,如今怎地又改口了?」 展夢白嘆道:「蕭谷主對我恩重如山,我對他卻歉疚甚多,如今聞得此事,我若袖手旁觀,豈非畜生。」 楊璿大急道:「你萬萬不能去的。」 展夢白道:「為什麼不能去?」 楊璿嘆道:「你表面看來,雖是剛強,其實心腸卻極軟,若被他們三言兩語騙了,豈非……唉,枉送一條性命。」 展夢白大聲道:「大哥只管放心,無論那三個老人怎樣花言巧語,我都不會上當,只當他們放屁就是了。」 楊璿道:「你真能如此麼?」 展夢白挺起胸膛,道:「小弟此番上山,無論如何,得將那條赤紅的毒蛇要回來,任何事都擋不住我。」 楊璿道:「你的傷勢……」 展夢白伸了伸胳臂,踢了踢腿,大笑道:「傲仙宮傷藥果然靈妙,小弟此刻已完全沒有事了。」 楊璿嘆道:「只恨恪於誓約,不能兩人上山,否則你我兩人同去……唉!你要多多小心了。」 展夢白道:「大哥你只管放心在此相候,多則一日,少則半日,小弟便會將那赤紅的毒蛇帶下山來了。」 楊璿黯然道:「你若不下山,小兄我也絕不回去。」 展夢白道:「好!」大步奔了上去。 楊璿望著他身影漸漸消失在山峰後,面上突地泛起一絲陰狠的笑容,喃喃道:「你上了此山,還想下來麼?」 他仰天舒適地吸了口氣,道:「展夢白呀展夢白,你莫要怪我害你,只因你若入了『傲仙宮』,藍天鎚的衣缽就傳不到我了,我辛辛苦苦,好容易挨到今日在『傲仙宮』的地位,豈能輕易讓給你。」 他取出那份金蘭帖,鄭重地收藏起來,冷笑接道:「有了這份拜帖,誰也不會懷疑是我害你的。」 他咯咯笑道:「到那時我反要故意作出悲戚之態,再鼓動藍天鎚上山來尋這三個怪物報仇……」 他笑聲越來越是得意,突又轉念道:「不到黃昏,他便要死了,那時我再上山收回他的屍身,這件事豈非更妙。」 突地一拍巴掌,大笑道:「對了,就是這麼辦,只要我對那三個怪物恭恭敬敬,他們也絕不會為難我的。」 一面自懷中取出塊乾糧,坐到石上咀嚼起來,那塊平日看來極為粗糲的乾糧,今日他卻咀嚼得津津有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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