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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天凡大師目光四轉,看到玉璣真人哀痛的眼色,看到門下弟子所受的酷刑,看到傷重難起的展夢白……

  同時,他也看到了左右為難的蕭王孫,滿面慘白的白袍婦人,以及睜大了眼睛的蕭飛雨。

  此刻,他雖然還不知道這一切變化發生的詳情,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已加上了一份沉重的擔子。

  良久良久,這凡事為人著想的慈悲高僧,方自輕輕跺了跺足,長嘆道:「金施主,你快去吧!」

  金非厲聲道:「去什麼?」

  天凡大師面色突沉,如籠寒霜,一字字緩緩道:「你此刻不走,等老僧變了主意,就來不及了。」

  金非大怒道:「你變了主意,我難道就走不成了麼?」

  天凡大師長鬚震動,勉強控制著胸中怒火,緩緩道:「老僧話已至此,你去不去都由得你了!」

  金非大喝道:「不去!」

  白袍婦人面色蒼白,一言不發,緩緩拾起了地上的長劍,道:「你若不聽天凡大師良言相勸,我便立時死在你面前!」

  金非呆了一呆,道:「你為何要我聽別人的話?」

  白袍婦人慘然道:「你真的要我死,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

  突地平掌一反,長劍直抹咽喉而去。

  金非惶然大喝道:「南燕!你……你……」

  白袍婦人掌中劍鋒,已及咽喉,道:「你肯答應麼?」

  金非木然良久,仰天長長嘆息了一聲,突又震耳地狂笑起來,道:「走就走,誰還願意留在此地!」

  大步走了幾步,走得遠遠的道:「要走就快走!」

  白袍婦人雙手捧著長劍,交給了天凡大師,輕輕拜倒了下去,道:「多謝大師成全之恩。」

  天凡大師滿面沉痛,道:「毋庸相謝,你快去吧!」

  他若非為了這其中那一段複雜的情仇恩怨,此時此刻,他是萬萬不會放走金非的。

  白袍婦人轉身面向蕭王孫,垂首道:「谷主……」

  「帝王谷主」亦是滿面沉痛,緩緩道:「你的話不說我也知道,他既然來了,你自應隨著他去!」

  白袍婦人目中流淚,道:「二十年來,多承谷主你……你……」突地雙手掩面,轉身狂奔而出。

  蕭飛雨忽然走到展夢白身前,道:「你得了我爹爹的秘傳武功,便該好生看顧著他老人家!」

  展夢白嘆道:「你真地要隨著他們去麼?」

  蕭飛雨望也不再望他一眼,隨著金非與白袍婦人飛奔了去,誰也沒有看到她目中湧泉般流下的淚珠。

  「帝王谷主」面色大變,腳步微動,似要追去。

  天凡大師亦自大驚道:「令嬡怎地也要走了,老僧去勸她回來。」

  那知他腳步方動,「帝王谷主」卻又突地拉住了他,長嘆道:「這孩子天性好強,必是要去學金非的武功,讓她去吧!」

  他黯然一笑,接口又道:「只是這孩子本已太狂,再學上金非那種剽悍狂野的武功,唉……」長嘆住口不語。

  天凡大師嘆道:「爭強好勝之心,誤盡了蒼生。」轉身走到玉璣真人面前,雙手捧著那柄伏魔聖劍。

  玉璣真人茫然望著他,黯然嘆道:「覆水難收,羞刀難入,此刻已被震飛,貧道怎能再接回它?」

  天凡大師「嗤」地一聲,正色道:「道兄數十年修為,難道也和蕭賢侄女一般,放不開這爭強好勝之心麼?」

  玉璣真人身子一震,如夢初醒,雙手接過了長劍,肅然道:「多承大師指教,貧道敢不從命!」

  天凡大師展顏笑道:「道兄一念之間,便已大徹大悟,老衲當真欽佩得很!」肅然合十為禮。

  那藍衫少年卻已走向展夢白,微笑道:「家師計算一年之約已將期滿,特命小弟前來迎接兄台。」

  展夢白掙扎著站了起來,道:「兄台太客氣了。」心中卻在暗暗好笑,那藍大先生脾氣當真是性烈如火。

  藍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雖然奉命而來,若非朝陽夫人指點,只怕永遠無法尋得『帝王谷』的所在。」

  展夢白望了「帝王谷主」一眼,道:「朝陽夫人此刻在那裡?」

  藍衫少年道:「夫人將小弟送至『帝王谷』的入口之處,便飄然去了,但卻留下了話,說她自會尋找兄台。」

  原來這藍衫少年入谷時展夢白已走了,「帝王谷主」便將他自捷徑中帶出尋找,卻先遇著了天凡大師。

  「帝王谷主」熟悉山徑,知道兇險多半出於隱秘之處,是以便一路尋來這裡,否則此事又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此刻天凡大師、玉璣真人已將他們門下的弟子解下。

  這四人雖已傷重垂危,但精神卻極振奮,你一言,我一語,說出了他們遇險、受刑的經過。

  「帝王谷主」長嘆道:「名門弟子,果然多是忠肝鐵膽。」

  他轉向天凡、玉璣接道:「但兩位的高足,俱已傷重,難以跋涉長途,不如先隨在下入谷靜養。」

  天凡大師道:「正要打擾。」

  「帝王谷主」目光轉向展夢白,道:「小兄弟,你呢?」

  展夢白恭聲道:「晚輩此刻便要隨這位兄弟前去,免得誤了與『藍大先生』一年之約。」

  「帝王谷主」展顏笑道:「你若不去,只怕他自己也要尋來了,只是……你已身受重傷,走得動麼?」

  展夢白笑道:「區區傷勢,算得了什麼?」

  「帝王谷主」含笑道:「看來你不但膽量如鐵,就連身子也像是以純鋼精鐵,千鎚百煉鑄成……」

  展夢白正不知該如何謙謝,藍衫少年已扶起他身子,笑道:「家師等得心焦,晚輩們先告辭一步了。」

  天凡大師笑道:「見著令師,莫忘了代老衲等問好。」

  藍衫少年含笑應了,攙扶著展夢白走向曙色。

  「帝王谷主」突地笑容一斂,道:「小兄弟……」

  展夢白回首道:「前輩還有何吩咐?」

  「帝王谷主」嘆道:「若是見著了飛雨,你……你……」他雖然大智大慧,但遇著骨肉親情,仍是言難成句。

  展夢白肅然道:「前輩心意,在下已知道,蕭姑娘無論是否能練成絕技,在下都不會與她動手。」

  「帝王谷主」長長嘆息一陣,似乎還要再說什麼,但終於只揮了揮手,道:「你去吧,到時莫忘了來看看我。」

  直到藍衫少年已扶著展夢白消失在東方魚肚白的曙色中,天凡大師等人猶未移開目光,凝注著他走去的方向。

  玉璣真人微喟道:「這少年果然是絕世難見的奇男子,難怪連藍大先生也與他結成了忘年之交。」

  天凡大師道:「他已得蕭兄的真傳,若再加上藍大先生的薰陶,十年之後,你我怕都不是他的敵手了。」

  「帝王谷主」面帶欣慰的笑容,道:「只怕還毋庸十年。」

  武當門下那藍衫道人忍不住插口道:「武功不去說它,就憑他那份膽量和勇氣,已令弟子五體投地。」

  「帝王谷主」緩緩道:「忠肝鐵膽,義勇雙全,只可惜飛雨……」突又長嘆一聲,改口道:「回谷去罷。」

  於是微風便送去了這些江湖名俠,而迎接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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