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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兩人一個吸煙,一個喝酒,面面相覷,默然半晌,樣子看來雖十分悠閒,其實神情已漸漸緊張。

  莫忘我突地微微一笑,張口吐出一隻煙鶴,一面笑道:「你年來武功雖大有精進,卻仍不是我老人家敵手。」

  天馬和尚仰天喝了幾口酒,道:「那麼又該怎樣?」

  莫忘我道:「依我之見,你還是走了吧!」

  天馬和尚冷笑一聲,突地伸手一招,將那隻煙鶴招了過來,接在手上,那隻本已飄飄欲散的煙鶴,一到他的手上,竟又突地凝結起來,天馬和尚道:「有酒無餚,只得以鶴下酒了。」張口一咬,將那隻煙鶴咬下一段翅膀,然後滿口嚼動,彷彿咀嚼得津津有味,但其餘的半隻煙鶴,卻竟仍好生生地被他抓在手裡。

  ***

  這種凝虛聚空的內功,當真是足以驚世駭俗,莫忘我仰天笑道:「焚琴煮鶴,你這和尚也恁地煞風景了。」

  笑聲未了,桃花林外竟又傳來一陣嬌弱哀怨的語聲,道:「他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

  接著一個蒼老的語聲道:「孩子,莫哭,爹爹為你做主……」

  眾人轉目望去,只見一個青衣明眸的少女,牽著一個清臞瘦削的老人,大步走入了桃林。

  天馬和尚目光動處,脫口道:「你這老兒怎地也來了?」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杜雲天、杜鵑父女兩人,杜雲天心急愛女的安危,四下搜索,果然被他尋著了自桃林中狂奔而出的杜鵑,杜鵑滿腹悲怨,便都向她爹爹傾訴了出來,又拉她爹爹來到此間。

  杜雲天見到天馬和尚,亦是微微一愣,笑道:「大師怎地在這裡……」一眼望到展夢白,變色道:「我這老弟難道與大師有什麼過節?」

  天馬和尚哈哈一笑,道:「沒有沒有……」

  莫忘我冷冷道:「這少年只是得罪了我老人家。」

  杜雲天目光上下一掃,停留在他那巨大的煙管上,沉吟道:「閣下莫非便是江湖傳說中的『煙鶴老人』?」

  莫忘我道:「你眼光倒敏銳得很。」

  杜雲天道:「在下杜雲天,不知我這老弟,何處得罪了閣下?」

  莫忘我道:「你也要問我要這少年麼?」

  杜雲天道:「不敢……」他緊緊握著杜鵑的手掌,生怕他愛女會突然撲到展夢白身上。

  莫忘我朗聲笑道:「好好,想不到這樣一個少年,竟能勞動『七大名人』的兩位來向我老人家要人。」

  他目光四下一轉,微一沉吟,回首道:「少年人,我老人家若是放了你,你卻要跟誰走呢?」

  他武功雖絕高,性情雖古怪,卻也不願同時與「七大名人」中兩個出名難惹的老人為敵。

  那知展夢白卻冷笑一聲,道:「他兩人與我毫無干係,你只管將他們快些請走便是。」

  莫忘我不禁一愣,心裡大是奇怪,轉目道:「飛兒,這少年到底是……」目光轉處,卻發現身後的蕭飛雨竟已走了。

  原來蕭飛雨見到展夢白這般的性情,心裡越發不相信這樣的少年會是騙子,她想來想去,突然想到方巨木不是認得他麼,只要尋著方巨木,豈非就可以證明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一念至此,她再不遲疑,便悄然而去。

  到了剎那間偏廳,她便立刻發覺那道暗門,於是飛身而入,密室中那悽慘的景象,也不禁使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一手抱著宮伶伶,一手扯起方巨木,但方巨木此刻卻早已奄奄一息,那裡還能說話。

  她極快地取出一粒隨身所帶的家傳靈藥,給方巨木服下,這靈藥未必能解方巨木所中之毒,卻最少能延續他一刻生命。

  方巨木果然不久便吐出幾口綠水,悠悠醒來,當下蕭飛雨再不多話,將方巨木半拖著拉出地道,一面問道:「那少年可真是三阿姨之子?」

  方巨木頷首稱是,又將自己遇著展夢白的情形說了。

  他斷續著道:「小人親眼看到他和三夫人走在一處,三夫人雖未親口說出他便是三夫人之子,但言下之意,卻已無異承認……」

  他話未說完,蕭飛雨已喜呼一聲,扯起方巨木狂奔而出,一面喚道:「小師伯,他真的是展夢白,他不是騙子……」

  此刻外面桃林中那三個聲名顯赫,不可一世,武功也高絕一時的前輩老人,正將碌碌無名的少年展夢白團團圍在中間,天馬和尚道:「這少年與我有切身利害,洒家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他帶走。」

  杜雲天道:「老夫今日若不將這少年救走,實是抱憾終身,是以老夫寧可得罪兩位了。」

  莫忘我心頭詫異,不知這少年怎會有這般奇遇,一個平凡少年,竟能使這些武林異人為他翻臉,這種事若非眼見,武林中有誰相信?

  他正是左右為難,聽到蕭飛雨的呼喚,突地一聳長眉,大聲喝道:「你們兩人誰也不能帶走他!」

  杜雲天、天馬和尚齊聲叱道:「怎地?」

  而此刻蕭飛雨已將方巨木拖了出來,一面喚道:「他真是三阿姨的孩子,方巨木便是證人!」

  方辛、方逸父子,見到這種情況,都知道今日立將有一番龍爭虎鬥,他二人怎敢夾在這些武林奇人之間?

  方辛悄悄一拉兒子衣袂,兩人對望一眼,又一次悄悄溜了,此刻眾人心頭俱是十分緊張,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

  ***

  莫忘我眉梢緊皺,也不說話,只是不住狂吸著煙袋。

  天馬和尚冷冷笑道:「這筒中之煙,與你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就多留它一下,等話說完再吸又有何妨?」

  杜雲天道:「展公子與大和尚你素不相識,再多說千句百句言語,也是一樣無用的。」

  天馬和尚仰天笑道:「他何嘗又認得你麼?你一心要替女兒找女婿,也毋需這般著急呀!」

  杜雲天面色一沉,莫忘我卻已含笑道:「你我三人,都是數十年相識了,說話何必這麼大火氣。」

  杜雲天冷笑暗忖道:「我何嘗與你數十年相識?」只是口中卻終未將之說出來。

  莫忘我道:「今日之事,反正又非三言兩語可以解決,你我不妨仔細洽商,想來你兩人可信得過我老人家,絕無虛言,只要你兩人不走,我老人家也萬萬不會走的。」

  杜雲天、天馬和尚對望一眼,同時忖道:「此人多年聲威,想來是必定不會騙人的。」

  兩人一齊應了,莫忘我朗聲一笑,道:「請坐到那邊桃花樹下說話。」自己卻轉身走到蕭飛雨身側,低低傳聲道:「這兩個老兒俱非省油的燈,只有我老人家,自己纏住他,你帶了展夢白先走,快回谷去,但那姓展的小子性情亦古怪得很,你路上切莫叫他跑了。」

  蕭飛雨頷首應了,莫忘我又道:「一離此地,趕快上船,免得被這兩個老兒追上,橫渡太湖之後,到溧陽等我一天,若等不到,只管先行,這裡的事,一切都交給我老人家便是。」

  只見杜雲天緊緊牽著愛女與天馬和尚雖已坐到桃花樹下,但目光卻片刻不離莫忘我身上,莫忘我大笑道:「我這侄女兒端的纏人,與她說了半天,她才肯留下。」走過展夢白時,腳尖輕輕掃了展夢白一下,展夢白只覺周身穴道俱解,只是四肢軟軟的,還使不出什麼力量。

  莫忘我搖搖擺擺走到桃花樹下,道:「兩位請看,今日桃花,開得……」

  突聽天馬和尚大喝一聲:「那裡去?」原來蕭飛雨一手抱著宮伶伶,一手拉起展夢白,便要飛身而遁。

  杜雲天、天馬和尚,厲喝聲中齊地展動身形。

  莫忘我煙管一橫,左挑右打,將兩人一齊擋住,道:「話還未說完,你兩人萬萬走不得的。」

  天馬和尚一連閃過數招,但莫忘我手中的煙管,卻生似毒蛇一般將他緊緊纏住,杜雲天手裡還拉著杜鵑,更是衝不過去,天馬和尚怒道:「好個老頭兒,連說話都變成了放屁麼?」

  莫忘我哈哈大笑道:「我老人家只說自己不走,幾時說過不許展夢白走?」手中煙管,忽而長槍,忽而短劍,施展出各種招式,忽又張口噴出一口濃煙,只見那濃煙源源不絕自他口中噴出,有如一條長龍一般,漸漸擴散,漸漸將桃花林一齊瀰漫,杜雲天、天馬和尚,縱是絕等的眼力,也不過只能依稀分辨出莫忘我的一點人影,那裡看得出展夢白、蕭飛雨兩人走到那裡去了。

  杜鵑手掌被抓,揮也揮不開,甩也甩不脫,大聲叫道:「好大的煙,展公子,展公子,你不要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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