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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十章 箭雨煙鶴

  展夢白奔出桃林,穿過桑林,抬眼望處,但見滿湖漁火,忽明忽滅,彷彿都在嘲笑他的人生。

  他自問一生無愧天地,卻不知為何要被人如此冤枉,只覺心胸中一股冤悶之氣,再也無法宣洩,仰天長嘆一聲,放足狂奔,到後來步履漸緩,他心思卻更不平靜,許多天來的往事,一齊自心頭閃過。

  剎那間他突然想起了宮錦弼,想起了這老人垂死前的面容,黯然忖道:「我受了那柳淡煙的污蔑,可以一怒而去,只因我已將一切事都置之度外,但我又怎能將伶伶這可憐的女孩子留在柳淡煙這種人手裡?我縱然死了,又以何顏面去見宮錦弼的在天之靈?」

  一念至此,他毫不考慮地轉身而奔,只因這其間已別無考慮選擇的餘地,他無論如何,也要救出宮伶伶。

  未到桑林前,突見一騎繞林而來,馬勢如飛,奔騰而過,馬上的騎士,低戴著一頂馬連坡的大草帽,直壓眉際,夜色朦朧中,更是看不清面目,但身影依稀間卻彷彿像是「天巧星」孫玉佛,身後還伏有一條人影。

  展夢白心頭有事,看了一眼,也未在意,他若是回頭看上一眼,便可看到這騎士身後的人,便是苦命的宮伶伶,只可惜他一眼掃過,便筆直進入桑林,穿過桑林,抬眼望處,桃花林中,竟瀰漫著滿林劍氣,其中還夾雜著一聲聲婦人的低叱:「你若不愛老七……」

  穿過迴廊,他便立在廳門大聲喊道:「在下展夢白,前來索回侄女宮伶伶。」

  那知他喊了幾遍,廳中卻寂無回應,展夢白心頭暗道一聲:「不好!」一掌推開了門戶,四下搜尋一遍,竟看不到一個人的影子。

  他心裡越來越是著急,放聲呼道:「伶伶!伶伶!你在那裡,叔叔來找你了,來找你了……」

  喊了半天,還是一無回應,他愣在牆角,心裡也全無主意,只是反覆喃喃自語:「宮老前輩,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突聽一陣陣痛苦呻吟自身後傳來,聲音有男有女,展夢白大驚之下,霍然轉身,身後卻是牆壁,這一片呻吟聲竟是自壁裡發出來的。

  「莫非這牆壁另有機關?」他心念一閃,凝目望去,只見一片晨光,映在一塵無染的牆壁上,但那雕花的窗櫺旁,卻似有一些淡黃的汗漬,彷彿經常被人手掌摩裟,是以染上了手澤。

  他自幼目光敏銳,異於常人,是以此刻一眼便看出了破綻,當下仔細在窗櫺上觸摸了一遍,只聽壁上輕輕一響,牆壁上果然現出了一道暗門,暗門裡一條地道,呻吟聲更是清晰,斷續著自地道中傳出。

  他定了定神,全神戒備著步入地道,地道中粉紅的燈光裡,彷彿滿佈著危機,他只覺心頭微微驚慌,但仍然無畏地向前走去,終於走完地道,又走過一重暗門,只見一重彩色繽紛的珠簾,擋在面前,珠簾裡的痛苦呻吟之聲,讓人聽了,更是忍不住要發出惻隱之心。「為何要對她欺騙,你若愛她,為何不願與她結為夫妻,今日你若不好生說出,即便老七傷心,我也要宰了你。」

  又聽蕭飛雨的聲音怒道:「你放的是什麼屁!」

  展夢白愕了一愕,忖道:「誰是老七?難道這蕭飛雨也是個淫賤的女子,騙了人家的七弟?」

  動念之間,他身形已掠入桃林,蕭飛雨一眼望見了他,心中不覺大喜呼道:「展夢白,你來得正好。我……」

  「石鶯」石靈筠反腕一劍,截斷了她的話頭,「鐵鶯」鐵飛瓊厲聲道:「小伙子,快走開,莫來管這些閒事,你可知道這廝不是女子,是個人妖。」

  蕭飛雨氣得面上發青,又放聲怒起來。

  她自幼嬌縱慣了,又豪放慣了,常道世上男女,全都是人,為何男女便不平等,是以平日行事說話,便一無拘束,卻不顧別人聽了有多刺耳,「銀鶯」歐陽妙冷笑道:「這廝若非男子,怎會如此罵人?」

  展夢白不禁又是一愕,暗暗忖道:「她竟不是女子!她原來……原來是個男人!難怪她平日言語神情,全沒有半分女人氣?」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生厭惡之心,深悔自己竟會認得了這樣的人。

  蕭飛雨大聲道:「展夢白,你不要相信這些女子的話……」

  展夢白冷「哼」一聲,不顧而去,直奔入房,去尋找宮伶伶,蕭飛雨雖然在他身後大聲呼喊,他根本聽也不聽,更不回頭去看一眼。

  ***

  展夢白抬手一掌,珠簾紛飛,一陣彩光耀目,他輕叱一聲,嗖地竄了進去,目光一掃,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立刻垂下了眼簾,這暗室中的景象,當真是令人不忍卒睹,粉紅色的燈光下,只見數十個僅著寸縷的裸女,痙攣著臥在地上,滿面俱是痛苦之容,也不知中了什麼毒藥。

  還有幾個男子,亦是滿身痙攣,不住呻吟,地上盤盞狼藉,想是被他們毒發時打翻,而這些男子赫然竟是方巨木以及蕭飛雨的一些隨從大漢,他們顯然是被柳淡煙誘來此間,到了這種溫柔陷阱,他們自然誰也不忍離去,開懷尋歡作樂起來,又有誰會想到酒中竟有劇毒。

  展夢白一把將方巨木自地上拉起,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方巨木雙拳緊握,呻吟著道:「毒……毒……」

  展夢白惶聲道:「宮伶伶呢?到那裡去了?」

  方巨木斷續著呻吟道:「被人帶……走了。」

  他也不知道柳淡煙是何許人?也想不到柳淡煙為什麼要將這些女子一齊害死,是以心中全無懷疑,才會糊裡糊塗地著了道兒。他卻不知道柳淡煙已決心將此地放棄,是以才將這裡他早已玩厭的女子一齊殺了滅口。

  展夢白再問幾句——方巨木已答不出話來,展夢白知道惟有將這些人的毒藥解開,才能查出根由,當下沉聲道:「你們再忍耐些時,我去尋找解藥來救你們。」飛快地轉身奔出,掠出地道,但柳淡煙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也,不通醫理,叫他到那裡去尋找解藥?

  他心裡驚亂焦急,不可言喻,茫然走了出去,但見晨光漸漸明亮,那「華山三鶯」與蕭飛雨竟仍未分出勝負,她三人心裡已漸漸開始焦急,額上也漸漸沁出了汗珠,展夢白咬一咬牙,大聲道:「蕭飛雨,我問你,柳淡煙到那裡去了?你可知道方巨木他們已遭了毒手?」

  「華山三鶯」心頭一跳,齊地驚道:「你說什麼?」

  「石鶯」石靈筠接道:「她……她不是柳淡煙麼?」

  展夢白奇道:「她自然不是柳淡煙。」

  鐵飛瓊道:「這廝莫非在騙我們……」

  展夢白大聲道:「我騙你作什麼?柳淡煙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他已看出了此事其中又有曲折。

  只見「華山三鶯」互望一眼,身手漸弛,那知蕭飛雨突地輕叱一聲,眨眼間連攻數招。

  「銀鶯」歐陽妙遲疑道:「你若不是柳淡煙,就請住手,待我們查個清楚,若是錯怪了你,我們自會賠禮。」

  蕭飛雨狂笑道:「賠禮?我被你們纏在這裡,糾纏不清,再三請你們住手聽我解釋,你們都置之不理,我若武功稍差,早已被你們捉將去了,甚至已被你們殺死,此刻你們叫我住手,咱家便該乖乖地住手了麼?」

  「華山三鶯」不禁為之一怔,只見她言語之間,招式更見凌厲,果真是心裡毫無虧心事的樣子。

  「鐵鶯」鐵飛瓊性情最是剛烈,怒道:「既是如此,你又要怎麼?難道你還能將我們姐妹吃了麼?」

  蕭飛雨冷笑道:「你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世上那有這麼容易的事,先等咱家打得盡興了再說。」曲肘一招,雙指彈出,「叮」地一聲彈在鐵飛瓊的劍尖上,鐵飛瓊手腕一震,長劍幾乎出手。

  石靈筠不禁發急道:「你這個人,怎地如此……」

  蕭飛雨大聲道:「如此什麼?」接連數招將石靈筠逼開數步,「華山三鶯」見她手下毫不留情,劍法也不敢再稍滯懈,剎那間三柄長劍一錯,又施展精熟的「華山劍法」,與蕭飛雨激戰起來。

  展夢白心懸宮伶伶的安危,著急道:「蕭姑娘,請你先住手……」

  蕭飛雨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難道我就該讓她們平白地冤枉了……」突然想到自己又何嘗沒有冤枉展夢白?不禁再也說不出話來。

  展夢白心裡卻在暗忖:「我果然也冤枉了她,險些以為她是個淫蕩的女子,又險些將她當作人妖。唉!看來世人彼此之間,難免會生出許多誤會,她冤枉了我,又何嘗是出於她的本心,只不過是中了別人的奸計而已。」

  一念至此,他心中對蕭飛雨的憤怒全消,兩人目光偶一相對,彼此心中,都有許多歉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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