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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杜漁翁身形有如輕煙般飛掠下來,心中頗覺自慰,暗忖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日若非老夫,豈非便宜了那無恥的淫徒!哈哈,老夫十年積鬱,今日方覺稍快!」此老性如薑桂,老而彌辣,四十年前便已性情魯莽率直,名聞武林,四十年後,卻仍是如此。

  他仰天長嘯一聲,腳步漸緩,突聽身側山腰的暗林處,有人喚道:「老前輩留步!」

  杜漁翁雙眉微皺,身形一頓,只見一個面白無鬚,錦緞長衫的中年文士,手搖摺扇,緩步走了出來,躬步一揖,含笑道:「晚輩多年前便已看出前輩必非常人,今日終於證實了,晚輩的猜測不錯!」

  杜漁翁微覺一愣,道:「原來是孫總鏢頭……」

  孫玉佛道:「不敢!」

  杜漁翁道:「天深風寒,孫總鏢頭怎會留在此處?」

  孫玉佛目光一轉,笑道:「方才晚輩走鏢至此,宿於山下,無意中見到前輩上山,便恭候在此處,想不到果然見著了前輩。」

  杜漁翁沉吟半晌,放聲笑道:「被你見著無妨,反正老夫今後也不想再隱藏行跡了。」

  孫玉佛含笑道:「不敢請教前輩,看前輩的容貌身法,可是人稱輕功江湖第一,昔年獨誅『中條七惡』的……」

  杜漁翁雙目一張,截口道:「你怎知道?」

  孫玉佛微微一嘆,道:「晚輩今日雖然混跡江湖,但卻也是藍大先生的不屑弟子,見到老前輩你的輕功身法,怎會還有認不出前輩是誰的道理,便是恩師也常說起,當今武林中,老前輩的『破雲弩』身法,可稱一時無兩!」

  杜漁翁哈哈笑道:「藍大先生真的如此說過麼?」笑聲一頓,道:「想不到你竟是『傲仙宮』的門下,唉……江湖多亂,群雄崛起,『傲仙宮』的弟子,竟也落入江湖,卻是老夫未曾想到的事。」

  孫玉佛黯然一嘆,道:「江湖多亂,群魔亂舞,老前輩重入紅塵,再施降魔之力,當真是武林一大喜事。」

  杜漁翁撚鬚笑道:「老夫重入江湖,武林中倒真可少去一些不平之事,方才我在此山山巔,便已為一人除去了一對姦夫淫婦……」

  孫玉佛微笑接口道:「可是那『金面天王』之妻,與『筆上生花』西門狐這一雙男女麼?」

  杜漁翁身軀一震,變色道:「你……說什麼?」

  孫玉佛嘆道:「晚輩早已在暗中看到西門狐與那女子在暗中幽會,方才又見到李冠英將那女子逼上山去,而西門狐卻在暗中跟隨,想必這一段姦情已自敗露,晚輩本欲……」

  話猶未了,杜漁翁已自狂呼一聲:「不好!」身形一轉,有如離弦之箭般掠上山去,微一起落,直穿十丈。

  孫玉佛望著他的背影,面上突地泛起一絲冷笑,冷冷道:「西門狐呀西門狐,誰叫你來多事……」

  ***

  黑暗的山峰上,忽又奔下一條人影,孫玉佛微微一驚,閃目望去,辨清了這條人影,便定身不動,那人影狂奔而來,見到了孫玉佛,突地嬌喚一聲,撲到他身上,髮髻凌亂,嬌喘不住,竟是「玉觀音」陳倩如。

  孫玉佛輕輕一拂她的秀髮,陳倩如顫聲道:「你畢竟來了……」

  孫玉佛嘆道:「我怎會不來,昨日秦瘦翁為你把過脈後,我便已看出李冠英神色不對,今日春雨連綿,他卻又要你陪他出遊莫干山,我便已知道事情有變,怎能不暗中跟來,我難道不關心你麼?」

  他將陳倩如拉入了暗林,輕輕又道:「你沒有吃虧,我就放心了,可恨那西門狐,不知他跟在暗中幹的什麼事?」

  陳倩如伏在他胸膛上,道:「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不要臉的人了,他屢次三番地纏著我,我怎麼樣也不答應他,他一定懷恨在心……哼,瞧他那副樣子,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她一勾孫玉佛的脖子,膩聲道:「除了你之外,我什麼人都不要了。」

  孫玉佛狠聲道:「好個西門狐,竟是個如此的匹夫。」語聲微頓,冷笑道:「只是你這隻狐狸,今日遇著我孫玉佛……嘿嘿,你縱有通天本事,我也要叫你死無葬身之所!」

  陳倩如伏在他耳旁,輕輕道:「難道你已有什麼制他的法子麼?說給我聽聽,我也要知道!」

  孫玉佛道:「方才我無意中遇著一個異人,就在他面前將罪孽全部推到西門狐身上,此人性如烈火,嫉惡如仇,江湖中的惡人遇著此人,十個有十個送命,此番西門狐撞在他手上,嘿嘿,定然也要嘗嘗他那無情鐵掌的滋味。」

  陳倩如仰首道:「此人是誰?他相信你的話麼?」

  孫玉佛道:「你可知道西溪上那老漁翁?」

  陳倩如道:「難道他也算得上是個異人麼?我看他……」

  孫玉佛冷笑道:「人人都看不出他,你可知道他就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離弦箭』杜雲天麼?」

  陳倩如嬌軀一震,失聲道:「有去無回離弦箭……就是他!」

  孫玉佛道:「此人輕功之高,冠絕江湖,但這『有去無回離弦箭』七字,卻並非全是形容他的脾氣,一遇上事,便是刀山油鍋在他面前,他也絕不回頭,昔年『中條七惡』那般聲勢也被他一人殺得乾乾淨淨,到後來身負五處刀傷,還是將『中條七惡』中最後一人,『無腸君』金非震入中條山陰的萬丈絕崖之下,當真可以稱得上是義無反顧。」

  陳倩如輕輕一嘆,道:「好狠心的人!」

  孫玉佛冷笑道:「此人看來雖然心狠手辣,其實卻是面冷心熱,耳根尤軟,最易相信別人的話,此刻雖已年近古稀,但卻還是烈火般的脾氣,方才我在弓弦上輕輕一撥……嘿嘿,這枝箭便有去無回了。」

  陳倩如嬌笑道:「世上的人,誰有你這樣聰明……」忽地一皺眉頭,接道:「但是……但是我……」

  孫玉佛變色道:「難道你已在李冠英面前說出了我?」

  陳倩如道:「唉,我死了也不會說你,你不知道我對你多好,但是……但是我說的並不是西門狐,我把事情,全部推到了那展化雨的兒子身上,我只想他已經走得不知所終,事情豈非死無對證,那知道……唉,他方才竟又突然出現了,好像就是那杜雲天推出來的。」

  孫玉佛怔了一怔,想起那杜雲天方才的言語神情,暗道一聲:「不好!」一掌推開了陳倩如。

  陳倩如「噗」地一聲跌在地上,惶聲道:「難道我說錯了麼?我……我全都是為了你呀,你……你……」眼波一轉,流下淚來。

  孫玉佛頓足道:「我如此一來,反而等於救了展夢白,此人性情剛烈,終有一日會成為我孫玉佛心腹之患,唉,你……」

  他輕輕扶起了陳倩如,嘆道:「不要哭,我也沒有怪你。」

  陳倩如以手拭淚,破顏一笑,道:「你也不用著急,我看那離弦箭縱然趕上去,也來不及了,李冠英和西門狐兩人,只怕早已將展夢白殺死,何況我還知道西門狐筆尖之上,淬有劇毒,展夢白只要沾上一點,就無藥可救,倒是我……我該怎麼辦呢?他們若是找到了我……」

  山雨又來,簌簌地落在她頭上,她語聲微頓,又自低泣起來。

  孫玉佛仰首望天,喃喃道:「你該怎麼樣呢?」

  一手輕撫著她的頭髮,突地反手一指,點在她「玉枕骨」裡,上升泥丸門戶,通達十二經絡的「腦戶」死穴之上,陳倩如哀呼一聲,倒退三步,道:「你……你……」雙目一突,翻身跌倒,她縱然死了,也無法相信她的情人會如此對她。

  孫玉佛冷笑道:「你不要怪我,我若不殺你滅口,事情便總有揭穿的一日……」身形一轉,頭也不回地掠出林外。

  山風颼颼,雨更大了,俱都落在陳倩如滿含驚懼憤怒的面目上。只聽她顫聲道:「展夢白……我……我不該害你……」聲音漸漸微弱,終於寂無聲息,只有雨點落在林梢,像是一聲聲哀愁的樂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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