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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伊風知道這其中必定又有一件關於武林的掌故,但人家不說,自己也不便多問。

  卻聽這長白劍派的掌門人又道:「而且先師終生,只收了我師兄弟七人,卻也都是孤兒:而我師兄弟七人,也始終遵守著先師遺命,從未涉足江湖。」

  這跛足老人,目中的神光,變得極為黯淡起來。伊風也不禁暗嘆,讓一個身懷絕技的劍客,終老深山,這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這華品奇歲月蹉跎,兩鬢已斑,大好年華,全都在面對著寒冰白雲間渡過。此刻心情,自不難想見。

  華品奇嘆息著呆道:「我長白一派,得以列名九大宗派,是先師昔年在武林大會上,以自創的『風雷劍法』,硬碰硬打下來的聲名,這『風雷劍法』,也自然也成了我長白一派鎮山的劍法。先師昔年讓我們立下的誓言,就是門下弟子若有不耐寂寞,想涉足武林的,也並非不可,只是卻不能練這『風雷劍法』而已。

  「我師兄弟都是身世孤苦的孤兒,沒有先師的收留教養,只怕早已都凍餓而死。入是以先師不只是我師兄弟的師父,也是恩人。我師兄弟也就都願意在長白山上,伴著先師的靈骨,何況武林中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們實在不願意過問。

  「多年以前,我師兄弟中卻有一人一定要下山,我勸也無用,但那時他還沒有練成『風雷劍法』,因為這劍法內功不成,根本無法練得——唉!他是我親手帶大的。他要走,我雖然傷心,卻也無法,也只得讓他走了。」

  長白劍客想是因為心中的感懷紊亂,此刻說起話來,已有些零亂了!

  「但過了不久,他又跑回山上了,身上卻受了三處傷,人也憔悴得不成樣子。原來他一下山之後,就結了不少仇家。他那時年紀還輕,武功還沒有練成,幾個月裡,就吃了人家不少虧。」

  他目光中的那種神色,使伊風立刻知道,這老人對他的「三弟」,必定有著很深的情感,也知道這長白劍手,實是性情中人。

  卻聽他又道:「他這樣回來,我心裡自然難受,竟私下傳給了他『風雷劍法』。唉!」

  他又嘆息著,環顧了他的師弟們一眼,像是對伊風說,又像是對他的師弟們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接著說道:「我和他雖然是師兄弟,但是只有他是我親手養大的,他——他人又聰明,我對他實在有著父子兄弟般的骨肉之情。

  「他學成『風雷劍法』之後,便又跑了下山。我心裡更難受,以為他這次再也不會回來了,哪知道不到半年,他又跑了回來,而且受的傷更重,幾乎連腿都險些被人家打斷了。

  「我一看之下,心裡也有些生氣,又有些難受,心裡也不禁高興,武林中能人太多,他想憑著這『風雷劍法』,橫行江湖,那裡能做得到,讓他受了這次教訓,也許他就會老老實實在山上住下來。」

  伊風暗嘆了一聲,知道這華品奇雖然將他「三弟」一手養成,但卻不瞭解他「三弟」,就憑他「三弟」的這種脾氣,怎麼會在吃了人家的大虧之後,不想報仇,反而老老實實在山上住下來呢?

  果然華品奇接著又道:「哪知他傷一養好,就求我下山去為他復仇,我雖疼愛他,不惜傳給他『風雷劍法』,但也不能帶著別的兄弟去違背先師的遺命,自然就拒絕了他,又叫他安心住下來,不要胡亂惹禍。

  「他卻也一聲不響,哪知道又過了幾天,就有許多武林中人,跑到長白山上來尋仇了。當然都是他惹下的禍,而且我一問之下,竟然都是他的錯。於是我就當著那世一人,將他痛罵了一頓。」

  他長長嘆息一聲,又道:「我這麼做,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先師的遺命,也因為不讓天下武林說我長白派縱容弟子:另一方面卻也為著他好,希望他自此以後,好好做人,也不枉我教導他的一番心血。」

  伊風不禁暗暗讚佩,這華品奇果然是守正不阿的名家風度,不愧為武林九大宗派之一長白劍派的一代掌門人!

  此刻這長白派的掌門人,又滿飲了一杯酒,「砰」地,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接著說道:「卻不知他卻已恨上了我,從此以後,再也不和我說一句話。我心裡又氣,又難受,但只要他好好的,對我怎麼樣我都無所謂。」

  說到這些,那毛文奇突然長嘆了口氣,搶在華品奇的前面,說道:「大哥!你歇歇!讓兄弟我代大哥接下去吧。」

  竟沒有等到華品奇的同意,就接著他的話往下面說道:「這時候我們幾個弟兄看了就都有些生氣,但既然大哥不說,我們自然也更無話可說。哪知道他居然在大哥練功最吃緊的時候,闖進大哥那裡,讓大哥氣血阻塞在左面『湧泉穴』上,自此——」

  華品奇乾咳了一聲,強著道:「這倒不能怪他,他是無意的。」

  毛文奇劍眉一立,微微「哼」了一聲,似乎略有不平地說道:「大哥!您別這麼說!難道他跟大哥您這麼久,還不知道大哥您練功的時辰?那天若不是我恰好趕來,替大哥您趕緊救治,您不但腿廢了,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您現在還在這樣幫他說話?你——」

  他倏然頓住了話,像是知道他自己此刻對他大哥所說的話,份量已嫌太重。

  伊風卻不禁又暗暗感嘆著,一面感嘆著這華品奇的「善良」,另一面相形之下,他那「三弟」的冷血無情,也就更可恨了!

  「難怪這『天爭教主』蕭無,陰狠、卑賤,他對那麼愛護他的師兄,都會如此:對別人的手段,也就可想而知了!」

  伊風心裡思忖中,卻聽那毛文奇在靜默半晌後,抬起頭來,又道:「我為大哥推拿一陣之後,再去找他,他卻已不知所蹤了。那時我還以為他自知犯了大錯,畏罪而逃呢。」

  他雙眉又一立,道:「哪知道,後來我才知道,事情並不單純如此。」

  這毛文奇想是對他那位「三弟」,極為不滿,是以此刻毫不留情地說著。

  但伊風想到這毛文奇今晨在終南山下的神態,知道這毛文奇對他的「三弟」雖不滿,說下去道:「幾個月前,我們才發現先師的遺物放在極嚴密的所在,外人絕不會知道。何況下,除了他之外,再無別人會拿這東西。而險些走火入魔,我們大家都為大哥驚慌時,他卻悄然將先師的那件遺物偷下去,逃下山了。」

  這位「三弟」的行為,實在是令人齒冷,他將自己誤為他「三弟」時,說話時候的神情,卻仍有著手足之情,不禁暗中一嘆,聽他說,少了極重要的一件的先師的遺物,本是長白山這些年來,也絕無外來客。推究之且我再一琢磨,想必是他故意將大哥弄得如此,他卻悄悄將先師的那件遺物偷了去,逃下山去!伊風心中,此刻也不禁滿懷對此人的憤恨。

  毛文奇喘了口氣,又道:「我兄弟這才一齊下山,想找他要回這件遺物: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下山之後,便無音訊,又叫我們到那裡找他去?」

  說到這裡,飛虹劍客們都不禁為之嘆息!

  那華品奇面上的神色,更加黯然!在這一瞬間,他彷彿又變得蒼老了許多。

  伊風卻在暗自感嘆著:「想不到武林中無人能知的那『天爭教主』蕭無的身世,此刻卻被我知道了。唉薛若璧呀,薛若璧!你怎會跟了這種人?」

  他不禁自憐地微笑一下,目光在華品奇悲愴的面上一掠,朗聲道:「天下雖大,令師弟的去向,本如海底之針,無處可尋,但晚輩卻因機緣湊巧,他的去向,晚輩卻略知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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