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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直到此刻,萬天萍仍緊挾著那內放「天星秘笈」的鐵匣。伊風長嘆一聲,費力地將那鐵匣,從他冰涼的脅下,取了出來。

  先前,他雖對這兩人深為輕視和痛惡,但此刻,這份輕視和痛惡,也隨著這兩人的離開人世,而離開了伊風的心房。

  他黯然掏出一塊白巾,為這兩位怪傑,拭淨了臉上的血跡,再縱身掠起,從那塊山石上,拿下了那裡面放著解藥的玉瓶。

  此刻他腦海中空空洞洞,除了那一幕慘烈的景象外,他想不到任何事。

  雖然他鼻端嗅到一股異香,他也沒有去探查那異香的來源。只覺得這洞窟裡,有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意味,壓在他的心上。

  他有急切離開這裡的慾望,匆匆啟開鐵匣,將那本「天星秘笈」,揣在身上;手裡謹慎地拿著那玉瓶,因為這關係著許多人的生命。

  於是他回轉身,向洞外走去。

  只遺留下這兩個武林怪傑的屍身,糾纏地倒臥在石桌上。也還留下兩件他唾手可得的武林異寶,湮沒在這洞窟裡。

  當然,這兩件武林異寶,是不會永遠湮沒的。

  那麼又是誰能有緣得到它呢?

  ▼第二十三章 相憐同病

  伊風以盡可能的速度,趕出了這個洞窟。外面日色滿天,已是晌午時分了。

  他游目四顧,山坳裡景色依然,那古拙的石屋,也仍然無恙地蹲踞在那裡。

  但是這石屋的主人呢?

  他不禁長嘆著。

  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心情,像是從墳墓中復活一樣!

  他的心情,此刻是蕭索而落寞的,下意識地移動身形,向山坳外走去。

  沿著山澗,他極快地往山下縱去。直到已近山麓之處,他才想起在那山坳中還有一堆價值無可比擬的珍寶,他憑著那堆珍寶,可以在這世上任意做許多只要自家願意做的事。

  他還想起,在「南偷北盜」的身上,還有著一個價值比那堆珍寶更高的寶物璇光儀。

  他的心不禁動了一下,幾乎想立刻折回去,取得那些東西。

  但是,在他心底深處,卻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禁止他如此做!

  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的慘死,終南弟子的呻吟——這些,也都真實而深刻的,在他腦海中掠過。

  於是,他毫不考慮地,加速了身形,掠向山下。

  因為他知道:唯有這樣,他的心才能平靜。

  縱然你擁有天下所有的珍寶,但心若不安,你也算是不快樂的人,是嗎?——至少,一部份人是如此。

  繚繞的白雲,本來是在他腳下的,此刻已變為在他頭上。

  前面山路一轉,他知道要再越過兩處山峰,才能回到入山之處。

  於是他身形更快,恨不得插翅飛回終南。

  轉過一處山峰,忽然有一聲長嘆之聲,從山腰旁的林木中傳出,聲音中,充滿了幽怨、憤慨,和不平。

  在靜寂的群山中,顯得分外清晰。

  在晚冬寒風中,飄出去老遠,老遠——

  伊風身形不禁略為停頓了一下,暗忖:「這世上的傷心人,何其如此之多!」

  思路未終,那林木中又傳來一個悲憤的聲音,似乎是喃喃自語著。

  伊風並不能聽得十分真確,但他自幼練功,耳目自然要比常人靈敏得多,隱約中他仍可聽出語聲中似乎有:「罷了——再見——」這樣的詞句。

  他心中一驚,暗自思忖著:「莫非有人要在這深山荒林中自盡?」

  一念至此,他腦中再無考慮,身形一轉,向那嘆息聲的來處掠了過去。

  方進樹林,伊風目光瞬處,果然發現在林中一株枯木上,懸著一人。

  他的猜測果然不錯,這荒林之中,果然有人自盡。

  他的身形,立刻飛掠了過去,速度之快,幾乎是在他目光所及的那同一剎那。

  他右掌朝懸在樹枝上的繩索一揮,手指般粗細的繩索,應手而斷,懸在繩索上的軀幹,自然也掉了下來。

  伊風左手一攬,緩住了那人下落的勢道,隨著自己身形的下落,輕輕將那人放到地上。他探手一摸那人的鼻息,尚未氣絕。

  於是他在那個人的三十六處大穴上,略為推拿一下。那人悠悠長嘆一聲,便自醒轉,目光無助地落在伊風身上。

  伊風微微一笑,朗聲道:「好死不如歹活。朋友!你正值盛年,又何必自尋死路哩?」

  那人穿著破舊的衫褲,面目也十分憔悴。

  但是從他憔悴之色中,仍可以發現他是一個極為清秀的人,年齡也不過才二十多歲。

  這使得伊風對他起了好感。

  那人目光呆滯地轉了幾轉,似乎在試著證明自己雖已無意留戀人世,但卻仍然活在人世上。

  聽了伊風的話,長嘆一聲道:「你又何必管找?我心已死,縱然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生趣?」

  他微一停頓,又道:「你非傷心人,當然不知傷心人的悲哀。」

  他說的是川黔口音,詞句之間,竟非常從容得體。

  那和他的外表,極為不相稱,顯見是落魄之人。

  伊風自憐地一笑,忖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傷心人呢?」

  口中說道:「朋友!有何傷心之事,不妨說來聽聽,或許在下能效微勞,也未可知?」

  他的語氣非常謙和,絕未因對方的落魄,而稍有輕視。

  那人又長嘆一聲,自訴了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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