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那一劍的風情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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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死一般的黑夜靜寂中,遠處忽然隨夜風傳來了一陣低沉淒涼哀怨的三弦聲。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三弦聲聽來就彷彿來自地獄。 ——來自地獄的聲音,你聽過嗎? 仙樂是種什麼樣的樂聲?——沒有人聽過。 地獄傳來的聲音——你聽過嗎? 沒有。 絕對沒有人聽過。 如果有一種令人聽起來覺得可以讓自己心靈變化,甚至可以讓自己整個人溶化的「樂聲」,人們一定認為這種「樂聲」是仙樂。 老蓋仙和陳老頭並沒有溶化,他們已沉醉,醉在那如泣如訴的三弦聲裡。 弦聲漸近,隨著弦聲同時而來的,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窄巷雖窄,卻不長,巷口出現一位手抱三弦而彈的老人。 他的身材本來應該很高,現在卻已經像蝦米一樣萎縮佝僂,滿頭頭髮已經開始泛白,臉上的皺紋,多得讓你一時數不清。 在這種天氣這種時候,他為什麼要到達窄巷來,是來吃麵?或是來此彈三弦? 如果是來彈三弦,他又彈給誰聽? 弦聲單調,卻很容易鑽入人的內心深處。將那深鎖在骨髓裡不願記起的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來。 老蓋仙他們還是靜靜的坐在那裡,靜靜的沉醉著。 三弦聲悲淒,彷彿一個久經離亂的自發宮娥,正在向人訴說著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縱然有歡樂,也只不過是過眼的煙雲,只有悲傷才是永恆的。 一個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無論誰到頭來總難免一死。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要掙扎奮鬥?為什麼要受難受苦,為什麼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恆的安息? 「錚鏘」一聲,然後弦聲又開始訴說著死的安詳和美麗,一種絕沒有任何人能用言語形容出的安詳和美麗,只有他的三弦才能表達。 ——因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夢裡。 死神的手彷彿也在幫著他撥動三弦,勸人放棄一切,到死的夢境中去永遠安息。 在那裡,既沒有苦難,也不必再為任何人掙扎奮鬥。 在那裡,既沒有人要去殺人,也沒有人要逼著別人去殺人。 這種「弦聲」,無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陳老頭的手已開始顫抖,衣衫也已被沁出的冷汗濕透。 ——生命既然如此悲苦,為什麼一定還要活下去? *** 夜色更暗,弦聲更悲戚。 沒有希望,沒有光明。 弦聲又彷彿在呼喚,陳老頭彷彿又看見了滿面笑容的亡妻在「那裡」向他招手。 她是不是在勸他也去享受那種和平美麗? *** 雪仍下著,哀怨的弦聲就彷彿是和雪同時從虛無飄渺間發出來的。 縹緲的弦聲,就像是遠方親人的呼喚。 老蓋仙的心靈裡,已起了種奇妙的感應,他整個人都似已與弦聲溶為一體。 諾言、殺人流血的事,忽然間都已變得很遙遠很遙遠了。 老蓋仙整個人都已鬆弛了,弦聲已將他領入了另一種大地,那裡沒有戾氣、沒有刀、沒有殺人、沒有暴力,也沒有「諾言」。 老蓋仙的眼中已漸漸發出迷茫的光芒,他的人也已漸漸放鬆了。 但是他的手卻緊握著酒杯。 握得很用力。 指頭關節已因用力,而變得發白。 雪越下越大,弦聲也越來越哀怨。 陳老頭整個人已癱瘓了。老蓋仙的手指更白了,已在發抖。 老蓋仙握杯的手,忽然揚了起來。 三 手一揚,弦聲停,弦斷。 他為什麼要揮杯擊斷弦? 彈弦的老人抬起頭,吃驚的看著他。 弦斷聲停,老蓋仙整個人虛脫了下來,額頭冷汗直冒,臉色蒼白得在夜裡看來就彷彿是白玉。 *** 「就算我的弦聲不足入尊耳,可是三弦無辜,閣下為什麼要擊斷?」彈弦老人憤怒的說:「閣下為什麼不索性擊破我的頭?」 「三弦無辜,人也無辜。」老蓋仙淡淡的說:「與其人亡,不如弦斷。」 「我不懂。」 「你應該懂的。」老蓋仙說:「可是你的確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望著彈弦老人,接著說:「你叫別人知道人生短促,難免一死,卻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種。」 ——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如泰山的。 「一個人既然生下來,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安心。」老蓋仙說。 ——生命的意義,本就在繼續不斷的奮鬥,只要你懂得這一點,你的生命就不會沒有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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