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的風情(21)_古龍

二一

　　中年人笑著將酒喝下，又想咳嗽，但他忍住，笑笑望著藏花。

　　「何苦？」他的笑容就宛如久雨初晴般的令人心怡，「妳明明不須要摔那一下，叉何苦讓自己肉體疼痛？」

　　「你看得出來？」藏花望著他。

　　中年人點點頭。「妳只要十分鐘，就可以爬光那三十棵樹。」

　　「我只是不好意思讓他輸得太慘。」

　　中年人凝望著藏花。「妳以為杜天真的輸了？」

　　「難道不是？」

　　「就算根本沒有打賭這件事，我保證杜天一樣會去找妳。」

　　「找我？」藏花詫異。「就為了鍾毀滅的事？」

　　「這只是其中的一小件事。」

　　「還有另外的事？」藏花的眼睛亮了。「另外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你總算有點像藏花了。」

　　這是一句什麼話？可是藏花卻懂。

　　這話如果換個字句來說，就是這樣說：「藏花總算有點像傳說中的聰明了。」

　　藏花喝了口酒，慢慢的放下杯子，她的目光望著燈火。

　　燈火如豆，燈芯已短，又重新挑起。

　　「難道杜無痕說的『木乃伊』、『賣國賊』之事，都是虛無的？」

　　「是真的。」中年人注視她。「事實卻比他說的還嚴重。」

　　「看來我的好奇心應該改一改了。」

　　「來不及了。」中年人淡淡的說：「據我所知，五天之內，至少還有六七個人要來找你。」

　　「找我？」藏花問：「就為了那件大事？」

　　「若是為了那件事，楚留香和小李飛刀只怕早就來了。」中年人嘴角的笑意更濃。「他們是為了木乃伊的事。」

　　「但以前江湖中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聽過有關『木乃伊』的事？」藏花問：「現在忽然間好像是寶藏似的，人人搶著要。」

　　「那是有人故意將這個消息散佈出來。」中年人的眼中竟似有了憂鬱。

　　「這木乃伊秘方真的那麼吸引人？」

　　「古代秦始皇為求長生藥，都能勞師動眾的，更何況這死後還能活的秘法。」中年人苦笑著。

　　「一個人活得長不長，我認為並不重要。」藏花說：「重要的是，活得有沒有價值？有沒有意義？」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的想法，這個世界就太平了。」

　　「只可惜人是不知足的。」

　　——這也是人類許多弱點之一。

　　秋已殘，夜卻未深。

　　風彷彿吹得更起勁，鎮上唯一較體面的招牌又在「吱呀吱呀」的響著。

　　「五天之內有六七個人會來找我。」藏花問：「六七個什麼樣的人？」

　　「當然都是很有兩下子的人。」中年人說：「尤其其中的三個人。」

　　藏花很感興趣的聽著。

　　「賽小李這個人你聽說過嗎？」中年人問。

　　「小賽一出，小李逃的賽小李？」

　　「對的。」中年人喝了口酒。「他出道六年。飛刀出手只有十六次。」

　　「從不虛發？」

　　「從不虛發！」中年人的目光落在長街上。「就算他的飛刀再厲害，有一點他絕對比不上李尋歡的。」

　　「那一點？」

　　「李尋歡的飛刀出手是為了救人，他的飛刀是為了殺人。」藏花說：「這一點他就比不上小李飛刀。」

　　中年人同意的點點頭，接著說：「第二個人的名字，沒聽過的恐怕很少。」

　　「是嗎？」

　　「龍五公子。」

　　藏花眉毛微皺。「廣東龍五？」

　　「好像只有這麼一個龍五。」

　　「看來這件事越來越好玩了。」藏花仰首望著夜空，沉思一會兒，接著問：「那麼第三個？」

　　中年人不答反而慢慢的舉杯，慢慢的喝了一口，卻也不放下杯子，就這樣舉在手上。看他的神情彷彿在思量著怎麼用詞，又彷彿整個人已空了，什麼都沒在想。

　　風不知何則停了，大地一片寧靜，靜得會讓人心虛。

　　風雖停，寒意卻更甚。

　　寒意只是令人感到冷，靜卻讓人怕。

　　——有些「專家」曾試過，人待在一間百分之丸十靜音的房間，一個半小時就會發瘋，不超過三個小時一定自殺。

　　藏花似乎不喜歡這種「靜」的感覺，她大聲問：「第三個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知道。」

　　中年人的回答，令藏花嚇了一跳，她瞪大眼睛望著他。

　　「不知道？」

　　「但願我能知道他是誰？」中年人終於將杯子放下。「傳說中，他手上通常都拿著一個元寶，整天瘋瘋癲癲的。」

　　藏花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下午小乞丐的一舉一動。

　　「他若笑嘻嘻的將元寶送給你，就表示你已跟閻王結了親戚。」中年人說：「不出三天，那個人就不見了。」

　　「不見了就是死？」藏花問。

　　「死還好，最少也有屍體。」中年人說：「碰到他，什麼都不見了。」

　　「什麼都不見了的意思就是他不但要了命，連屍體也要？」

　　「大概是這樣。」

　　藏花腦中小乞丐的影像更清晰。

　　這麼一個可愛的人，會是中年人口中的殺人魔王嗎？

　　六

　　「這些事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藏花目光如刀鋒般的望著中年人。「你又是何人？」

　　「我是個死人。」中年人眉宇間的皺痕彷彿在悲傷。「我應該是個死人。」

　　「你是死人？」藏花又恢復了俏皮。「死人就是鬼了？」

　　中年人眼中有了悲傷，嘴角卻浮出冷笑。

　　「你是冤死鬼？含恨鬼？還是報仇鬼？」藏花笑著問。

　　「他的名字叫該死鬼。」這個聲音彷彿來自長街，又彷彿發自酒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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