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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或是人類太進步?進步到不屑去學這些古老的秘技?

  通常擁有專門技術的人,都有奇怪的脾氣,李起成卻是個例外。

  他的人不但隨和,而且和藹可親,在他那張六十七歲的臉上,居然還留有頑皮的笑容。

  他現在就用這種笑容對著載思。

  「閣下大名?」

  「載思。載人的載,思索的思。」

  「載思。」李起成說:「載先生一清早就來到寒舍,不知是為了什麼?」

  「聽說李師父的紋身技術是首屈一指。」

  「不敢。」李起成又浮現出那種頑皮的笑容:「那只是別人不肯多下點苦心而已,我比較笨一點,所以花了一輩子的工夫在學這種笨技術。」

  這倒是實話,凡事只看你肯不肯下苦心而已。

  「這『苦心』二字,就足以讓人學很久了。」載思笑著說。

  「載先生今日前來,是否要紋身?」

  「那為什麼而來?」

  載思還未回答時,李起成馬上又笑著說:「只可惜載先生來晚了二十年。」李起成搖搖頭:「二十年前,我就已封針了。」

  「哦?」載思微揚:「李師父二十年前就已封針,再也從未替人紋過身?」

  「既已封針,又怎能再為人紋身呢?」

  載思微微沉思,馬上又說:「今日在下前來,並不是為了要紋身。」

  「那時為什麼而來?」

  「是為了要向李師父打聽一件事。」

  「請說。」

  「李師父是否曾為嬰兒,或是小女孩紋過身?」載思緩緩的說。

  「我七歲開始學,十五歲就正式成為師父,至二十年前止,一共紋了三十二年。」李起成淡淡的說:「這其間也不細紋過多少身,嬰兒和小女孩更是多得都令我忘了到底有多少人。」

  「這個嬰兒或是小女孩,李師父如果紋過,一定會記得。」

  「為什麼?」

  「因為李師父在她身上所紋的圖案很特別。」載思說:「特別到李師父一紋就會記得」。

  李起成臉上那頑皮的笑容忽然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神聖、尊貴的笑容,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驕傲。

  「來找我紋身的,哪一個圖案不是特別的。」他說:「我紋過的特別圖案又何止千種?」

  「我知道李師父紋身的圖案都是千奇百怪的。」載思笑著說:「不過這個圖案一定是李師父所紋過中最特別的一個。」

  「哦?」李起成有點好奇。「什麼圖案?」

  「菊花。」載思說:「一朵菊花。」

  「一朵菊花?」

  「是的。」載思說:「在嬰孩或是小女孩左手臂上紋夕一朵菊花。」

  「菊花,菊花。」

  李起成忽然大笑,笑聲中充滿了頑皮之意,他等到笑聲逐漸小了時,才開口:「菊花不錯,這的確是我一生中所紋過最特別的一個圖案。」李起成說:「它的圖案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我不想紋它,普通到對我來說,實在是生個很特別的圖案。」

  「我就知道如果李師父紋過,一定會記得。」載思說:「不知李師又是否有紋過這種圖案。」

  李起成忽然不笑了,他將目光透過窗子,落在東方一個遙遠的地方,他的眼神裡突然露出種既迷惑,又甜蜜的表情。

  他的人仿佛已沉入時空的回憶裡。

  載思也不打擾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喃喃的說:「任何人如果帶著這種圖案來找我紋身的話,我一定會一棒子將他打出去。」李起成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充滿了甜蜜。「只有她,只有她能叫我紋這種圖案。」

  「她是誰?」載思有點緊張。

  「我不但替她紋了,而且還很用心的紋了三天才完成。」

  「她是誰?」載思又問——次。

  「我本想再多紋幾天,只可惜這種圖案,三天已是到了極限了。」

  李起成的人還沉醉在回憶裡,載思注視他,忽然舉起右手,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在他的臉上一揮,就見李起成的人忽然醒了過來。

  他的人雖然回過神了,但是臉上還殘留著甜蜜之意。

  三

  夠了,只要知道有這麼一個女人曾帶過一個女嬰來紋過菊花的圖案,就已足夠了。

  況且這個女人殘忍的挑斷了李起成的左手筋,居然還未令他生恨,足見這個女人一定長得很美,美得令人無法對她所作所為產生恨意。

  花漫雪現在就已很美了,二十年前一定美得令人心醉,令人心碎!

  對於這一趟的收穫,載思已經很滿足,他笑著告退,在將要走出門時,李起成忽然叫住了他。

  「慢一點。」李起成說:「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

  「這件事對你也許沒什麼重要,可是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謝謝。」載思說:「你忘了什麼事?」

  「那個嬰兒在紋好圖案一個時辰後死掉了!」

  「什麼?」載思急促的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我說那個嬰兒在紋好圖案一個時辰後死掉了。」李起成又重複說一次。

  「死了?」

  「是的。」

  「為什麼會死?」

  「一個還未滿六個月的嬰兒,怎麼經得起這種折磨?」

  李起成說:「況且小孩子的抵抗力很弱,說不定是發炎而死的?」

  「那個送嬰兒來的女人有沒有什麼反應?」

  「她只是看著嬰兒苦笑。」

  「就這樣?」

  「是的。」李起成說:「不過她有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說:『這也許是天意吧!』。」

  「就這一句?」

  載思又沉思,過了一會兒又問:「她有沒有再抱嬰兒來讓你紋身?」

  「左手都被挑斷了,又怎能再替人紋身呢?」李起成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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