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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四

  初春的夜晚,寒意還是甚濃。

  尤其是在荒地裡的破廟,晚風從破洞裡呼嘯而過,帶來了寒意,也帶來了遠方人們歡樂的聲音。

  任飄伶拉拉衣襟,用枯枝將火弄旺一點,隨手又拿起酒瓶,仰首喝了一口。

  月光從破了的屋頂間穿了進來,輕柔柔的灑在地上,任飄伶那雙灰黯無神的眼睛也如月光般輕柔柔的合上,可是剛閉上不多久,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因為這時他聽見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和聞見那由夜風飄來茉莉的花香。

  他眉頭微皺後,慢慢的張開眼睛,一張眼睛就看見四個金發藍眼的波斯奴,抬著張兩丈長,一丈寬的平榻,自破廟外,踏著月色而來。

  一個神仙般的絕色佳人斜坐在平榻上,一頭漆黑的長髮輕柔如霧水,一雙明亮的眼睛燦爛如夜星,身上穿著件非絲非麻,五色緩紛的彩衣,卻將右邊一半香肩露出。

  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膚,滑如春雪。

  她的手裡在發著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裡,盛滿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淺淺的啜了一口,然後用比蜜更甜的笑容看著任飄伶。

  「不論何時何地,永遠都是這種排場的,除了慕容公主之外,還會有誰呢?」任飄伶苦笑著歎了口氣:「你到這裡來幹什麼?這裡好像不是一位公主該來的地方。」

  慕容公主並不是尊稱她,而是她的名字,她複姓慕容,名公主。

  「你能來,我就能來。」慕容公主已發起了嬌嗔:「我要來就來,誰也管不著。」

  這倒是實話,她的事,江湖上還沒有幾個人能管。

  慕容世家九姊妹,個個身懷絕技,慕容公主排行老九,她的八位姊姊都已嫁人了,嫁的都是名重一方的大俠士。

  這麼樣的一個人,江湖上有誰敢管她的事?

  慕容發起嬌填,居然比笑還要甜。

  任飄伶卻好像看不見。

  「對,你可以來,幸好我也可以走。」任飄伶淡淡的說:「我要走就走,別人也管不著。」

  他已經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

  神仙般的公主卻像活鬼一樣大叫了起來:「不行,你不能走。」

  「為什麼?」

  「因為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幹什麼?」

  「我有要緊的事找你。」

  「什麼要緊的事?」

  「要債。」慕容公主又笑了起來:「當然是找你要債。」

  任飄伶又歎氣了。

  他實在不能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比要債更要緊的事確實不多。

  「我是欠你一筆債,只可惜我現在連吃頓飯的錢都沒有,如何還你債呢?」他笑了:「看來你今夜是白跑一趟了。」

  慕容笑的更甜了。

  「有些債,並不是一定要用錢來還。」

  「哦?」任飄伶問:「不要錢還,用什麼?請你趕快告訴我,好讓我將你的債還清。」

  慕容公主現在不但笑的很甜,而且仿佛還帶著……「你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是什麼?」

  「我?」任飄伶看了看自己:「我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大概就是我這顆頭了。」

  「除了頭以外呢?」

  「那大概是我手上這柄破劍了。」

  「淚痕如果是破劍,那世上大概已沒有劍了。」她居然知道他手上的劍是淚痕。「除了錢以外,你還可以用淚痕來還債。」

  「你要我拿劍抵債?」

  「我又沒有你那麼靈巧的一雙手,拿這柄淚痕有什麼用?」她笑著說:「我要你用淚痕去殺一個人。」

  「殺誰?」

  慕容那雙如夜星的彈子直盯著他。

  「載思。」

  「載思?」任飄伶有點吃驚:「他得罪你了?」

  「沒有。」

  「他跟你有仇?」

  「沒有。」

  「有怨?」

  「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我殺他?」

  「我高興。」

  「你高興?」他又吃了一驚:「就因為你高興,你就要我殺人?」

  「是的。」

  「只可惜你高興,我未必高興。」

  「你不願?」

  任飄伶點點頭,又坐了下去。

  「別忘了,是你欠我債。」

  「欠債可以用錢還。」

  慕容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才又開口:「聽說你殺人,通常都是為了錢,而且要的價都很高?」

  「到目前為止,大概是這樣。」

  慕容一笑,如春蔥般的玉手輕輕一揮,立即有一波斯奴捧著一個白色的包袱,走了上前。

  她接過包袱,輕柔柔的放到任飄伶面前。

  「這是什麼?」任飄伶瞄了包袱一眼。

  「黃金五千兩。」

  「你嫌我欠你的債不夠多?」

  「殺了載思,你欠我的債不但清了,這五千兩黃金也是你的。」

  「你是不是錢太多?」他看著她:「你是不是有點瘋病?」

  「我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有點錢而已。」

  「我若不肯呢?」

  「殺他,對你又沒有什麼損失。」慕容說:「你又何苦不賺這白花花的五千兩呢?」

  任飄伶不但在歎氣,而且開始呻吟,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居然把人命和錢財看得不值一文,遇見這種人,你能拿她怎麼辦?

  除了喝酒之外,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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