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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他轉頭看向任飄伶,微微思考了一下,才開口:「人不飄伶,劍飄伶。」

  他喝了杯酒後,接著又說:「世上只有飄伶的人,哪有飄伶的劍。」

  「為什麼?」藏花真好奇。

  「因為劍是有根的。」

  「劍有根?」藏花又問:「根在哪裡?」

  「在仇人的要害裡。」白天羽又喝了杯酒。「不管劍在何方,總有一天它會回去尋它的根。」

  「換句話說,就是不管劍到了哪裡,總有一天它都會回來刺人仇人的要害裡。」藏花說。

  「是的。」

  任飄伶一直在聽,自從白天羽加入後,他忽然間好像變成了啞巴。

  白天羽似乎不想讓他沉默下去。「任飄伶任先生,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任飄伶沒有回答,他卻反問:「你是誰?」

  「我是誰?」白天羽又笑了。「我叫白天羽。」

  「我不是問你的名字。」任飄伶雙眼直盯著他。「我要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為何而來?」

  白天羽收起了笑容,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嚴肅起來,他雙眼也直盯著任飄伶。

  「我是為『淚痕』而來的。」白天羽說。

  「淚痕?」

  任飄伶的眼睛裡突然閃出刀鋒般的光芒。

  「你怎麼知道『淚痕』?」他的聲音也刀鋒般寒冷。

  「我知道。」白天羽冷冷的說:「我當然知道。」

  任飄伶的目光從白天羽的眼睛移向鼻子、嘴。他緩慢仔細的凝視著白天羽。

  白天羽的眼色、神態、站著的姿勢、呼吸的頻率、衣服的質料、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他都沒有放過。

  他看得好像遠比載思仔細,他那雙灰黯的眼睛裡竟好像隱藏著某種特地製造出來的觀察別人的精密儀器。

  等觀察完後,任飄伶用一種很平和的聲音問白天羽:「你是不是從山上來的?」

  「是的。」

  「是不是一座很高的山?」

  「是。」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一道清泉、一株古松?」

  「是。」

  白天羽已經開始覺得很驚奇。

  「那座山是不是有個很喜歡喝茶的老人?」任飄伶又問:「他是不是經常坐在那棵古松下用那裡的泉水烹茶?」

  「是。」白天羽說:「有關『淚痕』的事,就是他告訴我的。」

  「他有沒有告訴你有關我這個人的事?」

  「沒有。」

  任飄伶凝注白天羽,灰黯的眼裡又亮出刀鋒般的光芒。

  「他從來也沒有提起過我?」任飄伶問:「連一點有關我的事都沒有提起過?」

  「絕對沒有。」白天羽說:「他老人家只不過告訴我,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就是『淚痕』。」

  「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沒有。」

  「有沒有人知道你的來歷?」

  「沒有。」

  白天羽馬上接著又說:「載思曾經檢查過我的衣物,想從我衣服的質料上看出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可惜他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蠶是自己養的,絲是他自己織的,衣裳是他自己縫的,那座山是座不知名的高山,除了他們之外,還沒有凡人的足跡踏上去過。

  白天羽又微笑。「載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查出我的來歷。」

  「你的劍呢?」任飄伶又問:「有沒有人看過你的劍?」

  白天羽的劍當然在他的手上。

  「有幾個。」

  「幾個什麼人?」

  「幾個死人。」白天羽說:「看過我這柄劍的人,都已死在我的劍下。」

  「你這柄劍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有的。」

  「有什麼特別?」

  「這柄劍的劍脊上刻有七個字。」

  「哪七個字?」

  「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

  任飄伶的眼中忽然露出種任何人都無法解釋的表情,仿佛很悲傷,又仿佛很歡愉。

  「春雨,春雨,原來世上真的有這麼一柄劍。」任飄伶喃喃的說:「世上為什麼要有這麼樣一柄劍?」

  「有『淚痕』就有『春雨』。」

  「春雨我知道是白天羽的劍,可是『淚痕』是什麼呢?」藏花忍不住開口問:「淚痕為什麼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它是什麼樣的武器?」

  白天羽沒有回答,他看著任飄伶。

  藏花也在看著任飄伶,她在等著他回答。

  任飄伶慢慢的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他的目光望向遠方的一座不知名的高山,過了很久,才開口:「淚痕是一把劍。」

  「劍?」藏花說:「劍為什麼叫『淚痕』?」

  「因為這柄劍的劍脊上有一道很奇怪的痕跡。」任飄伶說:「看起來就好像是淚痕一樣。」

  「淚痕?」藏花說:「殺人的劍上為什麼會有淚痕?」

  「寶劍出爐時,若是有眼淚滴在劍上,就會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淚痕。」

  「是誰的淚痕?」

  「是蕭大師的。」任飄伶說:「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蕭大師。」

  「寶劍初出,神鬼皆忌,這一點我也明白。」藏花說:「可是我不懂蕭大師自己為什麼也要為它流淚呢?」

  「因為他不但善於鑄劍,相劍之術也無人可及。」任飄伶聲音中充滿了哀傷。「劍一出爐,他已從劍上看出一種無法化解的凶兆。」

  「什麼凶兆?」

  「你自己剛才也說過。寶劍出世,神鬼共忌,這柄劍一出爐,就帶著鬼神的詛咒和天地的戾氣。」任飄伶長長歎自。「不但出鞘必定傷人,而且還要把蕭大師身邊一個最親近的人作為祭禮。」

  「蕭大師最親近的人就是他兒子?」

  「不錯。」任飄伶黯然說:「這柄劍出爐時,蕭大師就已看出他的獨生子要死在這柄劍下。」

  「他為什麼不毀了這柄劍?」

  「他不忍,也不敢。」

  「這柄劍是他自己的心血結晶,他當然不忍下手去毀了它。」這一點藏花懂。「可是我不懂他為什麼不敢毀了它。」

  「天意無常,天威難測,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無法抗爭的。」任飄伶眼中又露出那種說不出的哀傷。「如果蕭大師毀了這柄劍,說不定就會有更可怕的禍事降臨到他的獨生子身上。」

  「後來蕭大師是怎麼處置這柄劍的?」藏花又問:「淚痕又怎麼會到你的手中?」

  「我聽說過,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劍凶吉,靈驗如神。」藏花說:「蕭大師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任飄伶點點頭。「蕭大師的二弟子邵空得了他的籌劍之術,後來也成為一代劍師。」

  「邵空子?」藏花聳然動容:「就是鑄造離別鉤的那位邵大師?」

  「就是他。」任飄伶說:「這兩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蕭大師卻將自己最得意的刺擊之術傳了第三個弟子,而且將『淚痕』也傳給了他。」

  「為什麼要傳給他?」

  「因為這個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極淡泊,完全沒有一點名心利欲,而且從不殺生。」

  「他已盡得蕭大師的劍術,當然沒有人能從他手中將淚痕奪走。」藏花說:「這麼樣一位有仁心的長者,當然更不會傷害恩師的獨生子。」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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