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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俞佩玉心跳了起來,道:「若非東郭先生,這手勢說的是誰呢?」

  天吃星目中似已露出了驚懼之色,嗄聲道:「你既不知道,我又怎會知道……」

  說到這裏,聲音突然中斷。

  他嘴裏不知何時已多了個橘子,不偏不倚塞住了他的嘴裏,但若問這橘子是哪裏來的,誰也回答不出。

  接著,就聽得一人嘆著氣道:「這年頭日子可真不好過,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睡一覺都不容易。」

  聲音傳自屋頂。

  大家不由自主地抬頭去望,就發現大樑上不知何時已懸著一個大布袋,語聲竟似是布袋中發出來的。

  但布袋中又怎會有人?人在布袋中又怎能將布袋懸上大樑?他好好的一個人,卻要躲在布袋裏幹什麼?

  俞佩玉正在詫異,已聽得眾人紛紛驚呼道:「大地乾坤一袋裝……布袋先生來了……」

  驚呼聲中,大廳上幾十個人已全部逃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

  天吃星連嘴裏的橘子都不敢吐,卻將那鐵匣雕像留了下來,因為他知道手裏帶著東西,總不如空手逃得快的,一個人若見過布袋先生,自然逃得越快越好。

  ***

  大廳當然靜寂了下來,只剩下俞佩玉一個人了。

  在一連串如此詭秘奇異的變化發生過之後,一個人站在空闊而靜寂的大廳裏,頭上還有個大布袋在晃來晃去,這滋味的確不好受。

  俞佩玉幾乎也忍不住要一走了之。

  但這時布袋中又發出了聲音:「小伙子,你既然還沒有走,為何還不放我老人家下來?」

  俞佩玉怔在那裏,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布袋中的老人又道:「快呀,你難道要眼看我老人家活活被悶死在布袋裏嗎?」

  俞佩玉沉吟著,大聲道:「你自己既然能進去,為何不能出來?」

  布袋中的老人不說話了,卻不停地呻吟著,好像真的快要被悶死了似的,到後來連呻吟聲都聽不到了。

  俞佩玉等了半晌,終於跺了跺腳,飛身而上。

  誰知他身子剛掠上橫樑,那布袋卻「砰」地跌下,俞佩玉立刻躍下來,解開了那布袋……

  布袋中竟只有幾本書,哪裏有什麼人。

  俞佩玉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老人的語聲明明是自布袋中發出來的,布袋中怎會沒有人呢?

  突聽一陣話聲自樑上傳下,俞佩玉大驚抬頭,赫然看到了一雙腳,和一把鬍子,在樑上晃來晃去。

  這雙腳很小,鬍子卻又白又長,燈光照不到樑上,除了這雙腳和白鬍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俞佩玉長長吸了口氣,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以為自己遇見狐仙活鬼了,但俞佩玉卻知道這老人一定是在他身形飛掠的那一瞬間,自布袋中溜走,又趁布袋落地,俞佩玉眼光下瞧的那一瞬間掠上大樑。

  說穿了這雖然沒什麼稀罕,但若沒有快得駭人的輕功身法,又怎能騙過俞佩玉的耳目。

  俞佩玉沉住了氣,反而笑了,淡淡道:「想不到,老先生居然還有捉迷藏的雅興,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老人在樑上道:「你想走?先看看這東西再走也不遲。」

  俞佩玉還未說話,突見一樣東西自樑上掉了下來,他不敢用手接,身子一偏,用衣襟兜住。

  燈光下,只見這東西瑩瑩發光,赫然也是個玉石雕成的美人,再看天吃星方才留在桌上的鐵匣和雕像,竟已全都不見了。

  這老人竟又趁俞佩玉解開布袋的那一瞬間,掠下來將鐵匣和雕像拿走,只不過在呼吸之間,他身形已起落四丈。

  俞佩玉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老人已笑道:「小伙子,你既有美人在抱,如何不仔細瞧瞧她呢,這眼福若是錯過了,倒實在很可惜。」

  ***

  別的塑像都是原質原色,這塑像的衣服上卻塗著一層黑色的奇異釉彩,所以她穿衣服就是黑色的,更襯托她膚色的瑩白。

  她面目之美,當真是美如天仙,只是眉宇間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冷酷之意,令人再也不敢親近。

  只聽老人道:「你可認得她麼?」

  俞佩玉道:「不認得。」

  老人嘆了口氣,道:「你生得太晚了,所以不認得她,但三四十年之前,江湖中若是提起「墨玉夫人」來,至少有幾萬個男人會心甘情願地為她去死。」

  俞佩玉淡淡道:「我只覺得她彷彿很難親近。」

  老人笑道:「就因為她對人總是冷若冰霜,所以別人才越想親近她,十個男人中有九個多少有些賤骨頭,這道理你還不明白?」

  俞佩玉笑了笑,道:「縱是絕代紅顏,到頭來也是一坯黃土,四十年前的美人與我又有何關係?」

  老人道:「若是沒關係,我也不會要你看了。」

  俞佩玉道:「哦?」

  老人道:「方才天吃星比的那手勢,說的就是她。」

  俞佩玉不由心一跳,沉住了氣道:「但我還是不認得她。」

  老人道:「你再想想,真的不認得她麼?據我們知,你至少總該見過她一面的。」

  俞佩玉的心又一跳,忽然想起了海東青和楊子江的師父,那風姿絕美,黑衣蒙面的貴婦人。

  他立刻又想到那面竹牌,刻在竹牌上的布袋。

  到了這時,俞佩玉再也沉不住氣了,失聲道:「難道你就是東郭先生?」

  「東郭先生」這名字的本身就像是有種奇異的魔力,俞佩玉說出了這四個字,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他實未想到自己忽然之間就遇著了「東郭先生」。

  只聽老人笑道:「其實我們也是老朋友了,你也該認得我才是。」

  笑聲中,他的人已飄飄地落了下來,就彷彿一團棉花,又彷彿一片落葉,他頷下的鬍子根根飛舞,又像是滿天銀雨。

  他的人又瘦又矮,像是已全被包在鬍子裏。

  俞佩玉驟然失聲道:「原來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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