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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魚璇面上陣青陣白,突然向俞佩玉長身一揖,道:「閣下的劍法實在比我好得多,我服了。」

  乙昆大笑道:「你這人總算還有點好處,總算還肯服輸認錯。」

  魚璇道:「其實我也早已聽說過江湖中有個和俞盟主公子同名的少年,不到三個月,已做出了好幾件轟動一時的事。」

  俞佩玉微笑道:「江湖中的消息傳得倒真不慢。」

  魚璇道:「據說這位俞佩玉非但武功不弱,而且溫文有禮,小心謹慎……」

  乙昆大笑道:「依我看來,這『溫文有禮,小心謹慎』八個字,用在誰身上都無妨,只有用在他身上,卻是大大地不妥。」

  俞佩玉道:「哦?」

  乙昆笑道:「自稱『天下第一風流劍客』的人,也能算是溫文有禮麼?」

  俞佩玉道:「的確不能算。」

  乙昆道:「你劍法雖不錯,此刻卻還不是我的對手。」

  俞佩玉道:「不錯,三百招內,我雖還不致落敗,卻也無法取勝。」

  乙昆道:「不能勝就是敗,過了三百招你必敗無疑,但你卻似乎搶著要和我動手,這樣的人也能算是小心謹慎麼?」

  俞佩玉笑了笑,道:「每個人都會變的,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乙昆道:「你好好的一個人為何要變?」

  俞佩玉默然半晌,緩緩道:「只因我現在忽然想變得很有名。」

  乙昆皺眉道:「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句話你難道未曾聽說過?你名氣越大,找你的人就越多,死得就越早,這有什麼好處。」

  俞佩玉又笑了笑,道:「我就是要人來找我。」

  乙昆搖了搖頭,道:「聽我良言相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家,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吧,我看你倒還順眼,今天絕不傷你。」

  俞佩玉道:「只要你將這鐵匣子送給我,我立刻就走。」

  乙昆目光閃動,道:「你知道這是什麼?」

  俞佩玉道:「不知道。」

  乙昆道:「那麼你要去又有何用?」

  俞佩玉道:「沒有用。」

  乙昆也不禁怔了怔,道:「既然無用又何必要?」

  俞佩玉道:「你們人人都想要,我為何不能要?」

  乙昆沉下了臉,道:「原來你是存心想來找我麻煩的。」

  這句話沒說完,兩人已交上了手。

  到了這時,連魚璇都覺得俞佩玉非但有毛病,而且毛病還不小,他只望這兩人打得兩敗俱傷,那時這鐵匣子就又是他的了。

  他沉住了氣坐山觀虎鬥,過了很久,他發覺俞佩玉的劍光果然已漸漸黯淡,乙昆的掌風卻越來越凌厲。

  他肋下雖還夾著那鐵匣子,但出手並無妨礙,由此可見,他對付俞佩玉並沒有使出全力。

  魚璇實在不懂俞佩玉為何定要來找死。

  眼見乙昆已將得手,誰知就在這時,俞佩玉彷彿低低說了幾句話,魚璇也未聽清他在說什麼,只見到乙昆突然凌空一個翻身,倒掠出兩丈,眼睛盯著俞佩玉,面上已無絲毫血色,身子卻在發抖。

  他怎會忽然變成這樣子的?

  魚璇又怔住了。

  過了半晌,只聽乙昆顫聲道:「你……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怎會知道這件事的?」

  俞佩玉靜靜地望著他,什麼話都不說。

  只見一粒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地自乙昆頭上落下。

  又過了很久,他才長長嘆了口氣,道:「二十九年,再過十七天就整整二十九年了,想不到這件事還有人記得,還有人知道……」

  俞佩玉道:「你自己難道已將這件事忘卻了麼?」

  乙昆黯然道:「我但望能忘卻,只可惜永遠忘不了。」

  俞佩玉道:「連你都無法忘記,別人又怎會忘記?」

  乙昆道:「可是……可是這件事並沒有什麼人知道。」

  俞佩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不是已知道了麼。」

  乙昆道:「你……你和這件事莫非有什麼關係?」

  俞佩玉淡淡道:「普天之下,只要稍有人心的人,都和這件事有關係。」

  乙昆仰面向天,喃喃道:「我也知道這筆債遲早要還的,現在只怕已到了還債的時候。」

  他忽然跺了跺腳,嗄聲道:「無論你是誰,我只要你知道,乙昆並不是不肯還債的人。」

  俞佩玉道:「我也不是來要債的,我只不過要你知道悔改而已。」

  乙昆忽然仰天一笑,道:「我若無悔疚之心,你一說出此事,我就要殺你滅口了。」

  他將肋下夾著的鐵匣子放了下來,嘆了口氣,曼聲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百年身……」

  說到這裏,突然反手一掌,向自己頭頂拍下。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俞佩玉反覆咀嚼著這兩句話,心裏突然變得很淒涼,很沉重。

  一個人在剎那之間做下的錯事,就要他以一生數十年的生命來補償,這豈非也有些不公平,有些殘酷。

  乙昆若沒有悔疚之心,的確就不會以自殺來贖罪了,他既然已有了悔疚之心,那麼他做的錯事為何還不能寬恕?

  俞佩玉黯然垂首,喃喃道:「我做錯了麼……我做錯了麼……」

  魚璇早已看呆了,此刻才忍不住問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事?」

  俞佩玉霍然抬起頭,厲聲道:「你為何不問問你做了什麼事?」

  魚璇道:「我?」

  俞佩玉道:「為了區區幾個石雕的玩偶,就將別人置之於死地,這就是你做出的錯事!」

  魚璇大聲道:「我不殺他,我就得死,所以我只有殺他。他若殺了我,我也是死而無怨的。強者生弱者死,這本是江湖中人視為天經地義的事,身為江湖中人,就該將『生死』兩字置之度外。你既涉足江湖,總有一天也會因此而殺人的,又何必將生死之事看得如此嚴重。」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長長嘆了口氣,道:「也許你說得對,身為江湖中人,就該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你既不怕死,為何要怕那富八爺呢?」

  魚璇的臉也紅了紅,道:「不怕死的人,也會怕鬼的。」

  俞佩玉道:「他難道是鬼?」

  魚璇嘆道:「在我看來,他簡直比鬼還要可怕得多。」

  他接著道:「此人姓富,江湖中人在背後都偷偷叫他『為富不仁』,但當著他的面,卻沒有一個人敢提起這四個字,有一次『洛陽府』的金刀陳雄無意中說漏了嘴,剛走出大門,就口吐鮮血……」

  俞佩玉忽然道:「他是不是有個妻子,叫富八奶奶。」

  魚璇道:「不錯,據說這位富八奶奶倒是位賢淑慈祥的婦人,而且禮佛至誠,從不願看到殺生,所以富八爺殺的人大多是走出門後才死的。」

  俞佩玉眼睛裏閃著光,喃喃道:「我想起來了……畢竟還是想起來了。」

  魚璇忍不住問道:「你想起了什麼?」

  俞佩玉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笑了笑,道:「此人倒很有趣,我也想去拜訪拜訪他。」

  魚璇失聲道:「有趣?……我的老天,你居然說這人有趣……等你見到他時,就知道他是不是有趣了。」

  他眼睛掃過那鐵盒子,臉上變了變顏色,嗄聲道:「但這裏只有一份禮,你若也想去……」

  俞佩玉道:「你送你的禮,我去我的。」

  魚璇道:「可是……不送禮的人,怎麼進得了他的門?」

  俞佩玉又笑了笑,道:「我用不著送禮,因為我只不過是你的跟班,堂堂的一大門派掌門人,路上帶個跟班的總該很平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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