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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朱淚兒道:「不錯,俞夫人,俞公子到裏面去了,俞夫人總不能一個人坐在外面吧。」

  那垂髫小鬟眼睛發直,怔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奴婢帶路,兩位請。」

  俞佩玉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必是唐琳在孝幛內看到了他,所以才叫這貼身的丫頭來請他進去。

  朱淚兒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悄聲道:「我就知道你不去找她,她也會來找你的。」

  俞佩玉坐下去之後,才發覺這一席上坐著的不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就是派頭很大的武林健者。

  他也懶得跟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們不是想吃,只不過嘴裏有了東西,就免得衝突。

  那些人卻都盯著他們,似乎在奇怪唐家為什麼要將這兩個「小孩子」帶到「大人物」的席上來。

  他們為了表示不歡迎,就互相敬酒,故意將俞佩玉冷落在一邊,卻不知俞佩玉反而正中下懷。

  這時孝幛後悄悄露出了一雙已哭紅了的眼睛,瞧了俞佩玉一眼後,就盯在朱淚兒身上。

  眼睛裏充滿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滿了怨恨。

  幸好誰也沒有留意這雙眼睛,因為就在這時,角落裏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條黑面大漢。

  這人腰粗面黑,滿臉青黲黲的鬍碴子,相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見他大步走到靈位前,四下一揖,道:「唐老爺子德高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這次驟然仙去,川中武林道沒有一個不悲痛逾恒的。」

  這些話也不知有多少人說過了,此人居然又「像煞有介事」地跑出來再說一遍,大家面面相覷,也不知他犯了什麼毛病。

  這黑面大漢卻是旁若無人,接著又道:「最遺憾的是,唐老爺子近來深居簡出,大家本就很少有見到他老人家的福氣,現在他老人家駕歸道山,從今天人永隔,大家更無緣參見了,所以兄弟覺得大家無論如何都該拜見拜見他老人家的遺容,以資永念。」

  跪在靈位前的孝子立刻頓首道:「先師靈櫬已封,閣下有此心意,先師在九泉之下亦足安慰了。」

  這話答得本極委婉有禮,黑面大漢本不應該再堅持成見,誰知他竟向靈柩走了過去,還是大聲道:「這最後一面若也不能見,大家豈非都要遺憾終生。」

  唐門孝子道:「靈櫬不可驚動,但望閣下體諒,存歿均感。」

  這番話在表上看來,說得雖然仍很客氣,但他們的臉色已沉了下來,話音也變了,口氣已很嚴厲。

  誰知這黑面大漢還是不識相,竟像是非看不可的了,大叫大嚷著道:「弟兄們不遠千里而來,絕不能失望而返,兄弟久慕唐老爺子英名,絕不能緣慳一面。」

  他竟大嚷著向靈柩奔了過去。

  這時廳中的吊客已群相失色,都以為這人只怕是個瘋子,但俞佩玉卻已看出此人必定是有為而來,居心叵測。

  朱淚兒更恨不得他立刻揭起棺材蓋,看看棺材裏的究竟是不是那唐無雙?看看唐無雙究竟是怎麼死的。

  跪在靈位前的孝子們勃然作色,長身而起。

  若是換了平時,這人敢到唐家來如此撒野,他們早已叫他躺下了,但現在他們究竟是孝子的身份,怎能在亡師的靈位前殺人動武。

  他們只好擋住這大漢的去路,忍著氣道:「閣下只怕是醉了。」

  黑面大漢道:「誰醉了,我一滴也沒有喝,只不過是想拜見唐老爺子最後一面而已,難道這也犯法麼?」

  坐在俞佩玉同席的一條大漢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厲聲道:「朋友你最好放識相些,今天唐家的兄弟們雖不便出手,但你若敢再胡鬧撒野,我楊永泰就要伸手管教你了。」

  這「開碑手」楊永泰在川中武林的確是字號很響的角色,他這番話正也說得義正詞嚴,已有不少人附和喝采。

  誰知廳外忽然傳入一陣冷笑聲,道:「楊永泰,你最好放識相些,趕快閉上嘴巴,否則你在沙坪壩做的那件事,別人也要替你抖露出來了。」

  這人的語氣陰陽怪氣,南腔北調,大家站起來伸長脖子去望,窗外卻連條鬼影子都看不見。

  但楊永泰卻已是滿面通紅,全身發抖,果然立刻乖乖地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聲發威了。

  這時又有個派頭很大的人似將拍案而起,但他身旁一個白髮老者卻悄悄拉住了他,沉聲道:「胡兄何必自尋煩惱,唐家的事,還用得著外人管麼。」

  那人果然也閉起嘴,悶聲不響了。

  俞佩玉更是驚疑,他已發現這黑面大漢非但來意不善,而且後面必定還有撐腰的,在窗外說話的那人,也許又是「俞放鶴」的黨羽。

  如此看來,這「唐無雙」之死,必定有極大的秘密。

  唐門的子弟自也覺出事情不妙,外面已有人悄悄掩了進來,將大廳的出路全都守住,似已存心不讓這黑面大漢出去。

  這大漢根本也沒有出去的意思,厲聲道:「你們為何不敢讓人見見唐老爺子的遺容,難道唐老爺子死得有什麼冤枉麼?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

  這番話說出來,吊客又不禁為之動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覺得這人話說得並非全無道理。

  唐門孝子更是勃然大怒,厲喝道:「朋友你說話清楚些。」

  黑面大漢道:「我話說得還不夠清楚麼?你們心裏若是沒有鬼,為什麼……」

  突聽一聲厲叱,道:「住口!」

  叱聲並不響亮,但卻有種懾人的威儀,那黑面大漢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只見孝幛中已緩步行出幾個身穿重孝的白衣婦人來。

  只見為首的一位頎長婦人,雪白的孝服上一塵不染,那略嫌長些的鴨蛋臉上雖然充滿悲痛之色,但看來仍是威嚴沉著。

  這位就是唐家當家的姑奶奶唐琪。

  第二人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看來溫柔而富態,正是標準的賢妻良母,大家兒媳婦。

  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三人體質單薄,弱不禁風,一雙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時就總是帶著一抹憂鬱,此刻更是滿含悲痛。

  她有意無意間向俞佩玉那邊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頭,眼睛裏又露出一絲怨恨,似乎再也不願見到他。

  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

  她們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

  滿堂吊客們也立刻拜倒還禮。

  唐琪伏首道:「賤妾不孝,禍延先父,蒙各位遠來致唁,存歿銘感五中。」

  大家一齊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見各位的,可是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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