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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唐珏黯然道:「若沒有別人引誘我,我還是不敢反抗的,但我找到俞放鶴的時候,他卻告訴我,我父親和大哥都已死了,他說,這消息若是傳出,不但唐家莊立刻會發生混亂,武林中也要引起很大的波動,為了顧全大局,他只有找一個人來假扮我父親,先維持住平靜的局面再說。」

  俞佩玉道:「所以你就相信了他的話?」

  唐珏道:「我也覺得他說的很荒謬,但他卻說,這麼樣做法,實是有百利無一弊,對我更有很大的好處。」

  俞佩玉道:「看來他不但答應幫你和金花娘成親,只怕還答應幫忙你接掌唐家的門戶。」

  唐珏垂下了頭,黯然道:「當時我一念之差,就答應了他,但事後我也曾想到,我知道了他這秘密後,他只怕要殺我滅口。」

  俞佩玉長嘆道:「有時候你的確可算是個很謹慎小心的人,但有時你卻實在太疏忽了,這只怕就叫做……」

  他戛然頓住了語聲,沒有說出「利令智昏」四個字來,因為他已發覺這少年也是個很可憐的人,他不忍再刺傷他。

  唐珏道:「我和金花娘一直都有秘密通信的方法,所以我和俞放鶴約好在望花樓見面之後,就暗地通知金花娘,叫她來接應。」

  俞佩玉道:「你這步棋倒沒有走錯。」

  唐珏黯然道:「但我已將最重要的一著棋走錯,常言道:人生如棋局,我這一生已鑄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我自覺已無顏……」

  他話未說完,金花娘已衝了進來,撲倒在他身上痛哭著道:「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害了你。」

  俞佩玉望著他們,望著這一雙在如此艱苦、惡劣的環境中,愛心仍沒有絲毫動搖的情人。

  一時之間,俞佩玉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不知道自己若是處在他們這樣的環境中,他的情感是否會有他們這麼樣堅貞。

  他只覺得他們做出來的事雖很可恨,但他們的遭遇卻實在值得同情,他們那堅貞的愛心,更值得佩服。

  朱淚兒悄悄走到俞佩玉身旁,道:「你瞧見我寫在車底下的字了麼?」

  俞佩玉道:「嗯。」

  他本來也準備板起臉教訓她幾句,要她以後不可這麼樣膽大妄為,但此刻見到她,連一句也都說不出來了。

  只見朱淚兒垂首弄著衣角,似乎也在等著挨罵,又似乎在等著他誇獎幾句,俞佩玉只有柔聲道:「若沒有看見你留下來的字,我怎麼會找到這裏。」

  朱淚兒嫣然一笑,道:「你是什麼時候到的?可曾瞧見了那應聲蟲麼?」

  俞佩玉也笑了笑,道:「應聲蟲是誰也看不見的。」

  朱淚兒眼珠子一轉,悄悄道:「莫非這次應聲蟲根本沒有來,就是你將楊子江嚇走的?」

  俞佩玉微笑著點了點頭,又壓低聲音道:「所以我才怕楊子江去而復返。」

  朱淚兒笑道:「你放心,他以為應聲蟲在暗中盯著他,一定再也不敢開口說話,等他發現被騙時,我們早就走遠了。」

  鐵花娘雖然遠遠地站在一邊,卻一直在斜眼盯著她,瞧見他們在輕輕地說話,悄悄地笑,鐵花娘就咬著嘴唇扭轉頭去,對著牆角,她只覺自己在這裏已變成多餘的,既沒有人關心她,也沒有人理她。

  金花娘和唐珏的哭聲固然令她很傷心,但俞佩玉和朱淚兒的笑聲卻更令她難受,她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突聽俞佩玉道:「鐵花姑娘,幾個月不見,你像是瘦了些。」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此刻說了出來,鐵花娘只覺心裏一酸,眼淚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你既然知道我瘦了,為什麼不知道我是為誰消瘦的?你既然還在關心我,為什麼卻要跟別人結成了夫妻。」

  她真恨不得撲到俞佩玉懷裏,盡情痛哭一場,又恨不得在俞佩玉臉上重重咬幾口,嚐嚐他的血究竟是冷的,還是熱的。

  一時之間,她心裏又甜又酸又苦,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誰知俞佩玉並沒有等她說話,也沒有走過來,反而走到唐珏那邊去了,他方才那句話,好像只不過是隨口說出來的應酬話。

  鐵花娘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沉到腳底,一顆心也像是忽然被別人掏空,什麼都再也感覺不到。

  俞佩玉像是完全不懂一個少女的心情在瞬息間會有多麼大的變化,他根本沒有留意她,卻解開唐珏的穴道,嘆道:「我也不怪你,可是你自己卻該有自己的打算。」

  唐珏默然半晌,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挺身站起來道:「我跟你走。」

  俞佩玉道:「去哪裏?」

  唐珏斷然道:「回唐家莊,揭穿他的秘密。」

  俞佩玉展顏笑道:「對,這才是男子漢的作為,只要你有決心,世上絕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更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朱淚兒也關心起來,俞佩玉的掙扎和奮鬥到現在總算有了收穫,滿天陰霾到現在總算現出了一線光明。

  除了鐵花娘外,每個人的精神都振奮了起來。

  唐珏擦淨臉上的泥污,像是已下定決心,從今以後絕不再鬼鬼祟祟,要以真面目堂堂正正地做人。

  金花娘痴痴地瞧著他,目中雖仍有淚光,但已露出了欣慰之色,沒有一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情人是男子漢的。

  朱淚兒笑道:「我們耽誤的時間已夠多了,還是快走吧。」

  俞佩玉道:「不錯,有什麼話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說。」

  突聽穀倉一人道:「不錯,有什麼話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說。」

  這聲音傳入他們的耳朵,每個人的臉色全都變了。

  雖然他們也知道這絕不是真的應聲蟲,但在他們眼中,楊子江實在和應聲蟲差不多可怕。

  朱淚兒臉色發白,大聲道:「楊子江,你用不著裝神弄鬼,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金花娘緊緊握起唐珏的手,冷笑道:「你方才已像條狗似的夾著尾巴跑了,現在還有臉回來麼?」

  俞佩玉大聲道:「楊子江,你既已回來了,何妨進來一見。」

  朱淚兒和金花娘說話,外面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但俞佩玉的話剛說完,外面立刻就有人應聲道:「楊子江,你既已回來了,何妨進來一見。」

  朱淚兒咬著牙道:「楊子江,別人怕你,但俞佩玉卻不怕你,你有種就進來吧。」

  金花娘目光閃動,道:「你不敢進來,就不是人。」

  別人無論怎麼說,怎麼罵,外面那人連一點反應都沒有,但只要俞佩玉一開口,外面就立刻響起一模一樣的回聲。

  他們互相打了個眼色,忽然一齊衝了出去。

  外面陽光普照著大地,那條黃狗仍懶洋洋地躺在牆角,遠處的天畔有一朵雲,四下卻連半條人影也沒有。

  俞佩玉厲聲道:「你若覺得我戲弄了你,此刻為何不來和我一決生死。」

  那回聲道:「你若覺得我戲弄了你,此刻為何不來和我一決生死。」

  這次的回音已是從穀倉裏發出來的了,但等他們再衝回那穀倉時,裏面又已瞧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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