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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黑衣少年驟然頓住笑聲,道:「不錯,你是她的什麼人?」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在下和胡姥姥並沒有什麼關係,各位如果來找她,在下本不該過問,但現在……」

  黑衣少年厲聲道:「現在你難道定要過問麼?」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卻不知各位和她有何仇恨。」

  黑衣少年忽又大笑起來,道:「你問我們和她有什麼仇恨?很好。」

  他霍然轉身,道:「王二哥,你和胡姥姥有何仇恨?」

  站在最旁邊的一個黑衣人嘶聲道:「我全家十九口,全都死在她手上,我妻子跪在地上,苦苦求她饒了我那七十歲的母親,她……她……」

  說到這裏,這人已是滿面淚流,再也說不下去。

  黑衣少年道:「趙大哥,你又和胡姥姥有何仇恨?」

  那趙大哥顫聲道:「我堂上雖無老母,但五個孩子……最小的一個還不滿周歲,只為了先師昔年曾經對她有些無禮,她就將我妻子兒女全都殺得乾乾淨淨。」

  黑衣少年道:「孫兄你呢?」

  這人也不答話,卻用剩下的一條獨臂撕開了身上的衣服,只見他全身肌膚全已焦黑,連面目都難分辨。

  黑衣少年厲聲道:「你瞧見了麼,這位孫兄只為了昔年曾經得罪過她的女兒,她就將孫兄綁在柱子上,用烈火烤了三個時辰。」

  俞佩玉不忍再看,也不忍再聽,長嘆道:「各位不必再說,在下已明白了。」

  黑衣少年道:「這些人為了要尋她復仇,犧牲了六個人的性命,才找出了她的老巢,又埋伏在這附近,等了一年多,今天才總算找到她的人,你不妨想想,這些人會不會只為了你要過問這件事,就放過了她。」

  俞佩玉整個人都怔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論情論理,他都絕不該過問這件事,何況他此刻功力還未完全恢復,就算想過問,也絕不是這黑衣少年的敵手。

  但他若任憑這些人將胡姥姥殺死復仇,朱淚兒就必將毒發而死,他委實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做才好。

  黑衣少年道:「我對你說這些話,並不是怕你要伸手管這件事,只不過因為我看你也是條漢子,我要你知道我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俞佩玉長嘆道:「若是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少年傲然道:「只要你能勝得我一拳半腳,我就放了她。」

  俞佩玉霍然飛身而起,道:「好,就是如此。」

  朱淚兒大聲道:「且慢,我還要和四叔說幾句話。」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你不必說了。」

  朱淚兒卻拉住他的手,道:「我非說不可,四叔,你過來一會兒好不好。」

  俞佩玉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道:「你……」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放心,我既已答應了你,你我未分勝負之前,我絕不動胡姥姥一根手指。」

  ***

  朱淚兒將俞佩玉拉到一邊,道:「四叔你……你何必為胡姥姥拼命呢?」

  俞佩玉默然不語。

  朱淚兒道:「我知道四叔是為了我,但這小子既然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四叔為什麼不對他說明白,要他再多等一日?」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胡姥姥若知道她一日之後,還是非死不可,又怎肯再救你?何況,這些人也未必就會相信我們的話,又怎肯縱虎歸山,讓胡姥姥回家。」

  朱淚兒怔了半晌,垂首道:「四叔你想得實在太周到了,可是我……」

  俞佩玉道:「你不必說了,我若想要胡姥姥救你,就只有先救她,這其間已別無選擇的餘地,別的話現在說了也是白說的。」

  朱淚兒顫聲道:「可是四叔你……」

  俞佩玉一笑道:「你用不著為我擔心,這少年拳力雖猛,也未必就能勝得了我,我現在自覺力氣已恢復多半了。」

  他輕輕甩脫朱淚兒的手,大步走了過去。

  朱淚兒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中又是歡喜,又是難受,又是欽服,又是埋怨,又是著急,又是擔心。

  她知道俞佩玉若是決定要做一件事時,無論誰也攔不住的,她只望俞佩玉能一戰而勝。

  但這傲氣逼人的黑衣少年,卻像是有必勝的把握,他顯然有絕高的武功,極驚人的來歷。

  俞佩玉是否能勝得了他呢?

  朱淚兒垂下頭,目中不禁又流下淚來。

  黑衣少年一直在望著俞佩玉,望著俞佩玉說話的神情,走路的姿態,等到俞佩玉走過來,他忽又問道:「你定要出手?」

  俞佩玉道:「勢在必行。」

  黑衣少年竟也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俞佩玉也一直在留意著他,只見這少年年紀雖不大,但站在那裏,如山巒聳峙,氣度竟似比怒真人更沉穩。

  他只是隨隨便便地站著,並沒有擺什麼功架,但全身上下,竟全無絲毫破綻,令人無懈可擊!

  俞佩玉暗中將真氣運行了一遍,覺得血液裏已不再有那種麻痹的感覺,他知道迷香的藥力終於已漸漸消失。

  可是,一個人在經過兩三天不眠不休的勞苦顛沛後,全身都不免有些懶洋洋的,每個骨節都有些痹痛。

  這實在不是一個和人動手打架的好時候,只不過強敵當前,俞佩玉只有勉強打起精神,抱拳道:「請!」

  黑衣少年厲聲道:「我出手素不留情,你要小心了。」

  喝聲中,兩人腳步交錯,已各各攻出三招。

  這三招一發即收,顯然兩人都在試探對方的武功實力,這正是和名家交手時必有的慎重態度。

  俞佩玉這才知道這狂傲的少年並未輕敵。

  要知俞佩玉固然覺得這少年氣度沉凝,不容輕侮,他自己的風神氣度,又何嘗不是精華內蘊,穩如山嶽。

  這兩人雖然都是年紀不大的少年人,但驟一出手,已不同凡俗,隱然已有一派宗主大師的風範。

  這時馬車四周,除了原有的那七八個黑衣人外,黑暗中又竄出了十餘人,將他們圍在中間。

  這些人目光中都帶著憎惡怨恨之色,神情間卻並不緊張,顯然都對這黑衣少年非常信任,都認定無論他的對手多麼強,他還是必勝無疑。

  眨眼間兩人都已攻出十餘招,竟都沒有什麼精采的招式,尤其這黑衣少年,功力雖深厚,出手卻很平凡。

  但這些平凡的招式,卻又偏偏和天下任何一家的武功都不相同,武林中獨創一格的武功,本來至少也應該有一些別出心裁的妙著,新的若還不如舊的,那麼他就算創出一萬種新招式又有何用?

  可是這少年所用的招式就偏偏不如舊的,既無少林神拳那種氣吞斗牛的功架,也無武當掌法的輕靈飄忽,既不正大,也不奇詭,更不毒辣,有時一看便出,根本連一點用也沒有,就像是一篇庸才寫成的文章,他自己雖苦心經營,別人看了卻覺得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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