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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胡姥姥道:「這幾十萬兩銀子,本來是該盟主大人賠的,但閣下只不過用了輕描淡寫的『追回』兩個字,賠錢的責任就落到別人身上去了。」

  她咯咯笑道:「該怎麼樣追呢?去向什麼人追回呢?這用不著說,自然是要去找江南霹靂堂,霹靂堂的家財自然不止幾十萬兩,賠了李渡鎮的損失後,至少還有一大半留下來,盟主大人不但做了人情,博了俠名,而且還可以弄幾十萬來自己花花,這樣的買賣,我老婆子也真想做一票。」

  林瘦鵑等人面上都已變了顏色,俞放鶴卻只是淡淡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將這票買賣讓給夫人也無妨。」

  胡姥姥笑嘻嘻道:「夫人?你怎麼叫我夫人?我這輩子也沒有嫁過人,到了這麼大一把年齡,想做夫人也做不成了。」

  俞放鶴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姑娘此來有何吩咐,只管說出來就是,在下無不從命。」

  胡姥姥拍手大笑道:「姑娘?我老婆子至少已經有五六十年沒聽過別人叫我姑娘了,這一聲姑娘簡直叫得我骨頭都酥了一半,就憑你這聲姑娘一叫,我老婆子也不能找你麻煩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這時俞放鶴仍面帶微笑,他身邊的幾個人卻沉不住氣了。

  「沒影子」屠飛忍不住怒喝道:「盟主一向寬大為懷,但你也莫要太猖狂得意,就算你有兩下子,盟主和林大俠也不會瞧在眼裏,你還是知趣些好。」

  胡姥姥笑道:「我老婆子一向知趣得很,莫說還有這麼多位大英雄大豪傑在這裏,就憑『沒影子』屠飛一個人,要收拾我老婆子也容易得很的。」

  屠飛道:「哼!」

  胡姥姥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我老婆子正活得不耐煩,所以才敢到這裏來的,屠大爺你不如就索性成全了我,賞我老婆子一刀吧。」

  屠飛忍不住瞧了俞放鶴一眼,像是想問俞放鶴可知道這老婆子的來歷?但俞放鶴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嘴裏也不肯吐出半個字來。

  再看那老婆子竟已蹲了下去,嘴巴裏還在嚼著蠶豆,看來既像是有恃無恐,又像是真的活得不耐煩了。

  屠飛乾咳兩聲,嘿嘿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頭,就該知道我絕不會向你出手,屠某若殺了你這老太婆,日後傳說出去,豈非要被江湖朋友恥笑。」

  胡姥姥咯咯笑道:「我本倒也以為屠大爺你是個響噹噹的角色,誰知你竟是個只會說大話嚇唬人的狗熊,你連我這麼樣一個老太婆都害怕,日後傳說出去,豈非更要讓江湖朋友笑掉大牙麼?」

  林瘦鵑和向大鬍子對望一眼,兩人嘴角都露出了微笑,這一笑當真笑得屠飛臉上掛不住了。

  他就算明知這老婆子必然有些門道,就算明知別人是要拿他來做問路石,試試這老婆子的武功,但到這時,他也沒法子再裝佯了,只有硬著頭皮,怒喝一聲,向胡姥姥衝了過去,大吼道:「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屠某。」

  一個人若號稱「沒影子」,輕身功夫自然不錯,此刻只見他身形一閃,腰畔的紫金刀已出手,一句話還未說完,人已衝到胡姥姥面前,身法之迅急,倒也沒有辱沒這「沒影子」三個字。

  別人只見他刀光如匹練般向胡姥姥砍下,也沒見到胡姥姥站起來,更沒有瞧見她有什麼動作。

  只聽屠飛吼聲忽然中斷,凌空一個翻身,退了回來,一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咽喉,兩隻眼睛怒凸而出,胸膛也不住起伏,一口氣像是再也喘不過來。

  眾人也不知道他是怎會忽然變得這樣子的,相顧間也不禁為之失色,再看胡姥姥卻在搖頭嘆息道:「好饞嘴的孩子,吃了我老婆子一粒蠶豆,就捨不得殺我了?看來我老婆子這蠶豆滋味一定不錯。」

  大家這才知道她竟在屠飛張嘴大吼時,將一粒蠶豆彈入他嘴裏,但就連林瘦鵑這樣的武林高手都未瞧見她的手動,俞佩玉也不禁暗嘆忖道:「這樣的暗器手法,只怕連唐無雙都要自愧不如了。」

  一念至此,他才想到那冒牌的唐無雙竟也沒有跟來,這兩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他幾乎已忘了,這冒牌的唐無雙,實已是他唯一的線索,他管了別人的閒事,竟將自己的大事忘懷了。

  朱淚兒只覺他雙手忽然變得冰冷,臉上卻是滿頭大汗,忍不住以自己的衣袖,輕輕擦著他頭上的汗珠。

  俞佩玉眼睛瞪著前面,竟如渾然不覺。

  這時屠飛頭上的汗卻比俞佩玉流得更多,竟連掌中的刀都已拋卻,兩隻手都扼著自己的脖子,嗄聲道:「蠶豆……蠶……」

  胡姥姥笑道:「哎呀,蠶豆莫非嗆住了屠大俠的喉嚨麼,屠大俠為何不吐出來?」

  屠飛狂吼一聲,竟將手伸進嘴裏去,像是想將蠶豆挖出來,一面用力咳嗽,但他的手實在太大,勉強伸進去三根手指,卻還是無法將蠶豆挖出,他咳嗽聲越來越急,一張臉已漸漸發青,眼淚鼻涕卻一齊流下,忽然全身一陣抽搐,接著,又是一聲狂吼。

  只聽「喀」的一聲,他身子已仰天跌倒,鮮血白嘴角飛濺而出,兩隻手不住瘋狂般揮舞,鮮血又像雨點般自他手上流了出來,他右手竟已赫然只剩下兩根手指,他竟已生生將自己三根手指咬斷了。

  向大鬍子似乎想趕過去扶起他,但向前走了一步,立刻又向後退了三步,望著林瘦鵑道:「蠶豆有毒?」

  林瘦鵑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聞一陣陣咀嚼之聲傳了過來,屠飛竟在咀嚼著自己的手指,想見他必已痛苦得無法忍受,眾人見到這老婆子的毒藥竟是如此惡毒,早已滿頭冷汗,哪裏還敢說話。

  胡姥姥悠然笑道:「蠶豆炒肉,乃是時鮮名菜,蠶豆和手指同嚼,味道想必也不錯,難為你竟想得出這麼妙的吃法來,我老婆子就沒有這樣的口福。」

  眾人見到屠飛的滿臉鮮血,聽到他的咀嚼之聲,已是心裏作嘔,此刻胡姥姥再這麼樣一說,向大鬍子忍不住扭過頭去,吐了出來。

  等他再回過頭時,屠飛的手已不能動了,咀嚼之聲已不復再聞,只能聽見一陣陣微弱的呼吸聲。

  再過半晌,連呼吸聲也終於停止,自他指尖嘴角流出的鮮血,卻已變得有如墨汁般漆黑。

  胡姥姥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堂堂的『沒影子』屠飛,竟連小小一粒蠶豆也消受不起。」

  俞放鶴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果然是胡姥姥駕到……」

  他話還沒有說完,眾人聽到「胡姥姥」三個字,已不禁失聲驚呼出聲,胡姥姥卻吃吃的笑了起來,道:「聽你這麼說,好像是直到現在才認出我是胡姥姥。」

  俞放鶴道:「在下等有眼不識泰山,但望姥姥恕罪。」

  胡姥姥凝注著他,好像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似的,她那張狡猾的、滿佈著皺紋的臉上,也像是露出了些驚訝之色。

  俞放鶴雖還在微笑著,但顯然也被她瞧得有些不安,被這麼樣一雙老狐狸般的眼睛盯著,沒有人會覺得好受的。

  胡姥姥終於嘆了口氣,搖頭道:「你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就連我老婆子也弄不懂你了,你方才若是想借我老婆子的手來殺屠飛,現在屠飛已死了,你為什麼還要裝做不認得我?」

  俞放鶴微笑道:「但在下實在……」

  胡姥姥冷冷道:「你實在是認得我的,二十年前你就認得我了,只要見過我老婆子一面的人,就永遠也不會忘記,何況你和我還有些交情。」

  俞放鶴面上的微笑,像是忽然被凍結住了,這變化別的人也許都沒有注意,但俞佩玉……

  朱淚兒只覺俞佩玉一雙冰冷的手,忽又發起熱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在狂跳,身子也在劇烈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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