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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俞佩玉忍不住暗中嘆了口氣,他們說的那女子無疑就是銀花娘,他雖然算定銀花娘沒法子逃走,但如今證實了後,心裏仍不免有些難受,有些歉然,無論如何,銀花娘這次總是跟他一齊來的。

  只見那四條大漢仍垂首站在道旁,雷風等人已走了過來,林瘦鵑忽然落在最後,微笑著向他們道:「各位辛苦了。」

  那大漢躬身道:「這算不了什麼。」

  林瘦鵑道:「看各位做事乾淨俐落,想來清理火場已不止一次了,所以經歷才會如此豐富。」

  那大漢陪笑道:「不錯,這種事咱們做來實在已輕鬆得很。」

  林瘦鵑忽然沉下了臉,緩緩道:「這種殺人放火的事,你們居然覺得很輕鬆麼?」

  大漢們怔了一怔,臉上剛變了顏色,只聽「嗆」的一聲,林瘦鵑已抽出了腰畔長劍,閃電般刺了過來。

  菱花劍以輕靈快迅名聞天下,這些大漢們哪裏閃避得及,何況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林瘦鵑會向他們出手。

  只見劍光閃動,「刷,刷,刷」一連四劍,接著四聲驚呼,鮮血激飛,飄起來有三尺多高。

  四條大漢已倒在地上,不明不白地做了糊塗鬼。

  雷風大驚回頭,變色道:「林瘦鵑,你……你這是幹什麼?」

  林瘦鵑自懷中掏出了條雪白的絲絹,緩緩擦著劍上的鮮血,厲聲道:「這些人在盟主面前,居然也敢放火來燒安分良民的家室,平時更不知如何猖狂為惡了,我不取他們的性命,難道還留他們在世上害人不成?」

  雷風大怒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盟主,你可聽到他在說什麼?」

  俞放鶴淡淡道:「他這話說得本不錯,殺人放火的惡徒,人人得而誅之。」

  雷風倒退三步,失色道:「但放火本是你的主意,是你許於本堂三萬兩銀子重酬,要我們來放火,如今怎地卻說起風涼話來。」

  俞放鶴皺了皺眉,輕叱道:「俞某行事,素來光明磊落,怎會不遠千里來叫你行這不仁不義之事,你胡亂血口噴人,莫怪本座要替江湖除害了。」

  雷風滿頭大汗滾滾而落,嘶聲道:「你……你這假仁假義的惡賊,你為何要陷害於我?你……」

  話未說完,劍光已匹練般刺來。

  林瘦鵑厲聲道:「你竟敢出口辱及盟主,就憑此罪,已是罪不容誅。」

  他嘴裏說了三句話,手裏已刺出七八劍之多。

  雷風腰畔雖懸著柄紫金刀,卻連拔刀的工夫都沒有,肩上已被劃破條血口,一面閃避,一面嘶聲呼道:「你們這些人難道就眼看著我被他們害死,江湖上難道沒有公道了麼?」

  隨著俞放鶴來的幾個人,一個個仰面望天,竟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瞧見,什麼話也沒有聽見。

  雷風的紫紅長袍,已被劃得片片碎裂,頭上戴的一頂束髮金冠,也已被削斷,滿頭亂髮瘋子般披了下來。

  霹靂堂名聲雖響,但卻非以武功取勝,雷風自他爹爹處承繼了千萬家財,從小就是席豐履厚,並沒有真下苦功練過武,林瘦鵑卻是身經百戰的劍法名家,根本就不給他機會伸手去掏暗器。

  雷風又接了十餘招,已是氣喘如牛,忽然嘶聲狂笑道:「好,姓俞的,你要殺我滅口,我就索性成全了你吧。」他身子向前一撲,竟然向劍尖迎了上去。

  他實在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苦戰,竟索性一死了之,只見長劍穿胸而過,林瘦鵑拔出劍來,鮮血已染紅了他的衣裳。

  雷風雙手掩著胸膛,身子踉蹌後退,血紅的眼睛,從這些人面上一一掃過,厲聲笑道:「好,好,好,你們這些自命俠義的人,我總算認得你們了。」

  淒厲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除了俞放鶴、林瘦鵑外,已有些人忍不住垂下了頭。

  雷風仰天長嘆道:「只可惜紅蓮花不在這裏,否則他絕不會一句……」

  話未說完,已仰面而倒。

  朱淚兒情不自禁拉住了俞佩玉的手,掌心濕濕的,已滿是冷汗,俞佩玉的手更冷得像冰一樣。

  這時遠處已有兩個人奔了過來,這兩人雖也穿著緊身黑衣,但面色冷漠,目光更冷漠,就像是戴著個面具似的,一望而知和霹靂堂門下大不相同,顯然已是俞放鶴的直系屬下,遠遠望去,他們手裏也像是提著兵刃,走到近前,才看出是兩把鐵鍬。

  林瘦鵑長劍入鞘,沉聲道:「這幾具屍身用不著埋葬,你兩人將他們帶去給李渡鎮上的父老子弟瞧瞧,就說盟主已找出了放火的惡徒,而且已將之就地正法,但李渡鎮所有的損失,仍由盟主負責追回賠償。」

  大漢們剛躬下身說了句:「遵命!」

  遠處的廢墟後忽然傳出一陣拍掌聲,一人咯咯笑道:「妙極,妙極,這『追回』兩個字,實在用得妙極。」

  林瘦鵑的手還未離開劍柄,變色道:「什麼人?」

  那人笑道:「林大俠用不著吃驚,我只不過是個半截已入了土的老太婆而已,林大俠若要將我也殺了滅口,那真比捏死個螞蟻還容易。」

  聽到這語聲,俞佩玉和朱淚兒都已知道是胡姥姥來了,朱淚兒咬緊了牙,全身都發起抖來。

  俞佩玉知道她將這惡毒的老太婆已恨之入骨,生怕她忍耐不住,輕輕將她一雙小手拉了過來。

  這雙小手冷得就像冰一樣,俞佩玉心裏又忍不住生出一種憐惜之意,輕輕握著,久久都沒有放開。

  朱淚兒卻垂下了頭,沒有瞧他,但也不知怎地,這雙冰冷的手,忽然間就變得像火一樣燙。

  但俞佩玉並沒有留意到這變化,因為這時胡姥姥已蹣跚著走了出來,嘴裏「格嘣格嘣」的,像是在嚼著蠶豆。

  她一面走,一面嘆著氣道:「越是沒有牙的人,越喜歡吃蠶豆,越是不能做的事,做起來就越覺得有趣,看起來每個人都有幾根賤骨頭的,你們說是不是?」

  林瘦鵑本已想衝過去的,但瞧見這人竟真的像是行將就木的老太婆,反而停住了腳步。

  他的確不愧是個老江湖了,知道越是這種人,越是難纏難惹,俞放鶴面上也似已變了顏色,卻還是勉強笑道:「前輩莫非是……」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出來,胡姥姥就已拼命搖著手道:「俞大俠可千萬莫要叫我前輩,我這糟老婆子哪有福氣做武林盟主的前輩,這一聲前輩叫出來,我老婆子已至少損壽十年,再叫一聲,可就送了我老婆子的終了。」

  她話雖說得很慢,但卻似很不願給別人說話的機會,這句話還未說完,眼睛已轉到林瘦鵑身後,然後就接著道:「菱花劍林大俠的威名,我老婆於也已久仰了,但我老婆子只知道林大俠劍法的高明,還不知道林大俠竟有這麼好的口才,方才那『追回』兩字,實在用得太妙了,簡直妙不可言。」

  林瘦鵑也只有勉強笑了笑,訥訥道:「在下卻不覺得這兩個字有什麼特別之處。」

  胡姥姥笑道:「能在平凡中見功夫的,才是真正的絕妙好辭。」

  她指一堆還在冒煙的廢墟,接著道:「這裏本來是個雜貨舖,舖面雖不大,裏面的存貨可真不少,至少也得值三五千銀子的,是麼?」

  林瘦鵑賠笑道:「前輩的計算,自然不會錯的。」

  胡姥姥道:「李渡鎮上像這麼樣殷實的店家並不少,在外面做買賣發了財回來享福的,也有幾個,所以這把火至少燒了幾十萬兩銀子,是麼?」

  林瘦鵑道:「以在下的估計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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