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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院子落葉未掃,秋意漸濃。

  俞佩玉踏著落葉,正在暗中嘆息,突聽「嗖」的一聲,劍光如匹練般刺出,直刺他後背。

  這一劍來得好快,猝然間令人無法閃避。

  但俞佩玉心情雖沉重,時時刻刻仍未忘了戒備提防,此刻身形驟轉,雙手已各各畫出個圈子。

  這正是那病人方才傳授給他的妙著,他驟然使出,也不知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但聞「啪」的一聲,那柄劍到了他掌風所劃的圈子裏,竟突然一折兩斷,他手掌並未觸及劍身,勁氣已足以折毀這柄百煉精鋼的利器,這一招威力之驚人,連俞佩玉自己都不禁為之駭然。

  只見樹下一個人手持半柄斷劍,也被驚得呆住了,這人長身而立,風度翩翩,卻是「菱花劍」林瘦鵑。

  俞佩玉一瞧見是他,心裏反而恍然,他知道這些人還是不放心他,還在想試出他的武功來歷。

  要知一個人猝然遇敵,必然會使出自己最熟的武功來防身,這本來出乎自然,就算想作假,也是來不及的。

  誰知俞佩玉剛學了一招妙著,只覺其中奧妙無窮,正時時刻刻在心中反覆默記,猝然遇險,也不覺將這招使了出來。

  這本也是出乎自然,絲毫無假,卻將林瘦鵑驚得呆在那裏,臉上陣青陣紅,說不出話來。

  若是換了別人,少不得要譏諷兩句,說什麼:「想不到林大俠這樣的人物,也會鬼鬼祟祟地暗算於人。」

  但俞佩玉卻只是淡淡一笑,道:「閣下好快的劍法。」

  他也不想看林瘦鵑尷尬之態,嘴裏說著話,人已轉身而行,誰知就在這時,突聽一聲大喝道:「站住。」

  這一聲大喝更是驚天動地,震得四下木葉片片飄落,俞佩玉更覺耳朵發麻,但見眼前一花,已有一人如飛鳥般急墜而下,來勢之快,誰也難以描敘,樹葉還未落在地上,他人已到了面前。

  只見這人目如火炬,滿面虯髯,兩條濃眉,竟已糾結到一處,滿頭亂髮,如刺蝟般根根蓬起,聽了這樣的喝聲,瞧見這樣的容貌,誰都會認為此人必定是高大威猛,有如半截鐵塔般的巨人。

  那知這人竟是乾枯瘦小,站直了還不到俞佩玉的胸膛,身上穿著件破舊的藍布道袍,用條麻繩圍腰束起,麻繩間插著柄一尺多長的短劍,劍鞘上鑲滿各色寶石珠玉,光輝奪目,顯見是價值連城之物。

  俞佩玉見到這人凌厲的氣勢,駭人的身手,詭秘的打扮,心裏不禁暗暗吃驚,面上卻帶笑道:「前輩有何吩咐?」

  這矮小的藍袍道人,一雙火炬般的眼睛,竟眨也不眨地瞪著俞佩玉,喝道:「你究竟是鳳三的什麼人?」

  俞佩玉道:「在下方才已說過,和鳳老前輩非親……」

  藍袍道人怒吼道:「放屁,你既和鳳三非親非故,這一招『行雲佈雨,鳳舞九天』,你是從哪裏學來的?」

  他語聲當真大得駭人,每次一開口,俞佩玉就要駭一跳,誰也想不到這小小的身子裏,竟能發得出這麼大的聲音,卻不知他氣功已練到登峰造極,沛然流動,無所不至,縱在平時說話時,也有真氣貫注其間,所以每個字說出來,都如銅錘鐵杵,震人耳鼓。

  俞佩玉嘆了口氣,苦笑道:「這一招乃是方才在下前來通信時,鳳老前輩臨時傳授的,不瞞前輩,在下本來連這招的名稱都不知道。」

  藍袍道人怒道:「放屁放屁,放你一百二十個屁,鳳三若是隨隨便便就肯將這種招式傳授給別人,他就不是鳳三,是王八了。」

  俞佩玉聽這出家人竟滿嘴都是粗話,心裏不覺好笑,但見了他的怒態,又不免吃驚,道:「這是鳳老前輩怕我丟了他的人,所以才……」

  藍袍道人更是暴跳如雷,喝道:「好,就算他肯教你,你在這片刻之間,就能學得會如此精妙的招式,你簡直就不是人了。」

  原來他自己本非天資敏慧的人,武功全是拼命苦練出來的,根本就不相信世上有舉一反三,一教就會的人。

  也就因為他練武時吃的苦比別人都多得多,所以藝成時脾氣特別暴躁,常會將怒火莫名其妙地出在別人身上。

  俞佩玉知道自己是解說不清的了,苦笑道:「前輩既不相信,在下也無法……」

  藍袍道人跳腳道:「你自然沒法子,你在老夫面前,還有什麼屁法子,但老夫若要和你動手,你不免會說老夫以大欺小……」

  他忽然大怒,吼道:「你在說老夫以大欺小,是麼?是麼?」

  俞佩玉忍不住笑道:「這話乃是前輩自己說的,在下幾時……」

  藍袍道人喝道:「好,就算你沒有說,你笑什麼?」

  俞佩玉暗中嘆了口氣:「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倒也少見得很。」

  他說話既然動輒得咎,只有不開口了。

  誰知藍袍道人又怒道:「你為何不開口?難道忽然變成了啞巴不成?」

  俞佩玉苦笑道:「前輩既然不屑和在下動手,在下就告辭了。」

  藍袍道人吼道:「站住,你若非鳳三徒弟,老夫早就放你走了,但現在老夫卻要瞧瞧鳳三究竟有什麼驚人的本事傳給了你。」

  說到這裏,他已回頭大喝道:「人家的徒弟在這裏耀武揚威,我的徒弟難道都死光了麼?」

  喝聲未了,大殿中已有一人趕了出來,躬身道:「師父有何吩咐?」

  俞佩玉本當他的徒弟就是田際雲,誰知此刻出來的竟是個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小道士,一身青布道袍,點塵不染,一張臉更是紅裏透白,白裏透紅,像是吹彈得破一般,俞佩玉驟然一見,幾乎以為他是個女的。

  ***

  藍袍道人又已怒吼道:「我有何吩咐,你還要問我有何吩咐,你自己難道是死人,還不知道。」

  這小道士賠笑道:「師父莫非是要弟子試試這位公子的身手麼?」

  藍袍道人還是大吼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來問我?」

  俞佩玉這才知道,不但自己在他面前說話動輒得咎,就連他的徒弟在他面前說話,也是一開口就要挨罵的。

  只見這小道士已笑瞇瞇地過來,恭恭敬敬合十行禮道:「弟子十雲,特來求公子指點幾招,望公子手下留情。」

  這小道士不但人長得斯文,說話斯文,而且臉上總是笑瞇瞇的,脾氣竟像是特別溫柔和緩。

  那樣的師父,會有這樣的徒弟,俞佩玉本覺奇怪,倒轉念一想,若不是脾氣特別好的人,又怎能受得下這種氣,就算不被那藍袍道人轟走,不出三天,氣也要被氣走的,哪裏還有心思來練武。

  俞佩玉的脾氣正也不錯,正也是彬彬有禮,別人對他如此客氣,他還禮更是恭敬,躬身笑道:「道長太謙了,在下本不敢與道長過招的,只是……」

  藍袍道人大喝一聲,道:「要打就打,囉嗦什麼?」

  俞佩玉苦笑道:「既是如此,就請道長賜招。」

  十雲合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就放肆了。」

  他倒是說打就打,話猶未了,掌已遞出。

  這一招出手,竟如石破天驚,威猛無儔,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人,出手竟是如此強勁兇惡。

  俞佩玉連驚訝都來不及,身形急轉,堪堪避開了這一招,對方的掌式,卻已如排山倒海般,急湧而來。

  有其師必有其徒,那藍袍道人火氣既然那麼大,武功自然走的是剛猛一途,他教出來的徒弟,自也如此。

  俞佩玉只覺方才那笑容可掬的小道士,好像已不見了,此刻和他動手的,已是個強橫霸道的兇神惡煞。

  二十招過後,俞佩玉已被迫得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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