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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那病人一雙厲電般的眼睛,忽然瞪著郭翩仙,道:「我知道你必也是個薄情的人,但這件事若換了是你,你忍心這樣做麼?你老實說出來。」

  郭翩仙怔了怔,吃吃道:「在下……晚輩……」

  他只覺這病人一雙眼睛簡直像刀,像是要剖開他的心,他竟連謊都不敢說,嘆了口氣,苦笑道:「此事若換了晚輩,晚輩也許會一走了之。」

  那病人道:「不錯,無論換了多狠心的人,最多也不過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但東方美玉這畜生,卻知道朱媚昔日武功之高,手段之辣,生怕他逃走之後,朱媚會來對付他,他生怕自己逃不了。」

  俞佩玉恨聲道:「但……但朱宮主既已要讓他走了,他為何還要如此做?」

  那病人道:「朱媚對他雖是一片真心,但他卻怕朱媚是在用話套他,何況那時他早已托人帶了信給他爹爹,為了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他竟要親眼見到朱媚死在他面前才安心,對朱媚說的那番話,竟是要穩住她的。」

  聽到這裏,郭翩仙也不禁失聲長嘆道:「這人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

  俞佩玉道:「後來這位朱宮主,難道真……真死在他們手裏了麼?」

  那病人鐵青臉,也不說話,過了半晌,才沉聲道:「你們還忘了問我一件事?」

  俞佩玉道:「什麼事?」

  那病人道:「你們忘了問我,我又怎會知道這件事的?」

  他不說也就罷了,此刻一說,大家心裏倒真不免有些奇怪了,這件事既如此隱秘,他又怎會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詳細,簡直有如當場眼見一般。

  那病人卻閉起眼睛,緩緩道:「我平生最愛孤獨,自從經過一件事後,更覺得世上再無一個我看得順眼的人,見了人就恨不得將之一刀殺死。」

  那件事還未說完,他忽然說起自己的性格來,大家雖覺奇怪,但還是屏息而聽,不敢插嘴。

  只聽那病人緩緩接道:「但我既不能將世人全都殺光,就只有遠離人群,那時正是春天,福州海岸一帶,等著運貨到東瀛蓬萊經商的海船很多,我選了艘最堅固、最輕巧的海船跳上去,將上面的人全都趕了下來,獨自揚帆而去,海船上糧食清水自然準備得多,我暫也不至有餓渴之慮,只覺海闊天空,再無一個俗人前來打擾於我,倒也優遊自在,我悶了許久的心懷,才總算為之一暢。」

  聽到這裏,大家已隱約覺出他說的這番話,必定和那故事頗有關係,而關係就是在這「海船」兩字上。

  那病人已接著道:「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日我正坐在船舷上觀賞海上落日的奇景,忽然瞧見一個人自海上飄了過來,這人滿身是血,眼見已是活不成了,但還是緊緊抓住一塊木頭死也不鬆手。」

  郭翩仙暗道:「這人若還能活得成,你只怕就不會救他了,但他反正是要死的,你一個人在海上總有些無聊,說不定反倒會救他起來。」

  那病人道:「那時我對世人痛恨已極,本無救他之意,但見他受傷如此之重,倒忍不住想問問他是怎麼回事?是遭了誰的毒手,那附近若有海盜劫掠,我正好去拿他們開刀,出出胸中的不平之氣。」

  ▼第一八章 往事如煙

  俞佩玉聽了那病人偏激的謬論,瞧著他,心中暗道:「這人雖然滿腹怨恨,一心想要殺人,但還是不肯妄殺善良,只想去殺海盜,可見他心胸雖不免有些偏激,行事倒還不失為俠義之輩。」一念至此,不覺又對這病人起了幾分尊敬之心。

  那病人卻忽然瞪著他道:「你如今可猜出我救起的這人是誰麼?」

  俞佩玉一怔,心念閃動,失聲道:「這人莫非就是那為東方美玉送信的?」

  那病人冰冷的目光中,初次露出一絲笑意,道:「你猜得不錯。」

  這笑意一瞬即逝,他冷冷接道:「你可知道他是遭了誰的毒手?」

  俞佩玉還未說話,郭翩仙已脫口道:「東方大明?」

  那病人道:「不錯,原來他將信送到日月島不夜城後,正等著東方大明的重酬致謝,誰知東方大明竟將他滿船上大大小小三十七口人,殺得一個不留,他身受不治之傷,還能掙扎著活下來,為的就是要說出這件事。」

  俞佩玉忍不住截口道:「這只怕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天正是要他親口說出這秘密,才讓他能活著見到前輩的。」

  郭翩仙卻嘆道:「我若是他,我根本不會送這封信了,如此秘密的事,東方美玉父子自然不願讓別人知道,又怎會留下他的活口。」

  那病人道:「敢到海外來經商的海客們,哪個不是老狐狸,他自然也已想到這點,本想拿了東方美玉的第一筆酬金後,就將信往陰溝裏一拋,卻叫東方美玉到哪裏找他去?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多生了一分好奇之心,要想瞧瞧別人不惜重酬要他傳的這封信裏究竟寫了些什麼。」

  銀花娘嘆了口氣,道:「若換了我,我也忍不住要瞧瞧的。」

  這病人冷冷道:「所以這種人死了也不算冤枉。」

  銀花娘垂下了頭,不敢說話。

  俞佩玉忍不住問道:「那封信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那病人道:「東方美玉這畜生竟在信上說,他被朱媚所脅,要東方大明去救他,還要東方大明接到信後,給送信的一筆『終生受用不盡的財富』,那人就是被這句話所動,才不惜苦心尋找,將信送到不夜城的。」

  他嘆了口氣,道:「但世上又怎有『終生受用不盡』的財富,無論多少財富,總有散盡之時,除非這人立刻死了,他才是『終生』受用不盡了。」

  郭翩仙忍不住道:「不錯,東方美玉這句話,正是要他爹爹將送信的人立刻殺了,只可惜這小子財迷心竅,竟未瞧出這句話的含義。」

  那病人道:「不僅如此,東方美玉自然也算準此人途中必定會偷看這封書信,所以便在信上寫下這句雙關的話來引誘於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人雖本就該死,但東方美玉手段之辣,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俞佩玉道:「前輩莫非就因為覺得此人手段太辣,想將他殺了為世人除害,所以就從海外趕回來了麼?」

  那病人緩緩道:「只為此點,我還未必會趕回來,但那人臨死之前,又對我說了番話,才令我怒氣再也忍耐不住。」

  俞佩玉道:「他還說了什麼?」

  那病人道:「東方美玉既然會將如此重要的書信託付於他,可見他必定和東方美玉多少有些交往,是麼?」

  俞佩玉道:「但東方美玉既已隱居……」

  那病人冷冷道:「你可知道『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山』這句話?」

  郭翩仙立刻拊掌道:「不錯,若要隱居,並非一定要躲在深山大澤,別人才找不到的,你若躲在這種地方,有時反而更容易被人發現,但一個像朱宮主這樣的人,若是躲在個平凡的小鎮上,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別人就再也不會想到了。」

  俞佩玉靈機一動,失聲道:「昔年朱宮主莫非就是隱居在這小鎮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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