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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俞佩玉道:「只因姬苦情和那『俞某人』,想來絕不是自姬夫人臥室中出去的,更不會自那紙閣與死屋中走出,所以我說這裏必有第四個出口?」

  姬靈風喜道:「你想那第四個出口會在哪裏?」

  俞佩玉拿起了銅燈,緩緩向前走著,這條路,又是走到那紙閣下去的,他走著走著突然回頭問道:「你可知道那俞某人是何時到殺人莊來的?」

  姬靈風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是正月初三,剛過完年,也正是姬苦情開始服毒的第三天,他選在大年初一開始服毒,正是要在別人的歡樂裏加些悲苦。」

  俞佩玉道:「他初一開始服毒,卻不知在哪一天走入死屋?」

  姬靈風道:「那天是元宵,從初一到元宵這半個月裏,殺人莊裏大多數人都在為他的後事忙碌著,所以才會將那姓俞的忽略了。」

  這時他們又已走到那紙閣下的小房邊,那錦囊玉石仍在床上,姬苦情的蠟像也仍在那裏瞧著他們冷笑。

  謝天璧突又咯咯笑了起來,道:「難怪那死人不見了,原來他竟溜到這裏來了……」

  俞佩玉拾起了那玉石,沉吟了半晌,緩緩道:「那姓俞的並未溜走,姬夫人錯怪他了。」

  姬靈風奇道:「這話從何講起?」

  俞佩玉道:「我瞧見這玉石時,心裏已覺奇怪,那姓俞的對這錦囊縱不珍惜,卻也不該將這玉石遺落在這裏。」

  姬靈風道:「不錯,這玉石看來的確似乎是他家傳的寶物,但他也許去得匆忙,所以才會將玉石遺落了下來。」

  俞佩玉道:「那時並沒有人知道這地道的秘密,他若發現了第四個出口,大可從容溜走,又怎會走得匆忙,除非……」

  姬靈風道:「除非怎樣?」

  俞佩玉道:「除非他並非自己溜走,而是被別人逼走的。」

  姬靈風怔了怔,失聲道:「你……你莫非是說姬苦情發現了他?」

  俞佩玉道:「想來必是如此,姬苦情自死屋遁入這地道後,發覺這地道中竟然有人,他自然不能容第二個人知道他詐死的秘密。」

  姬靈風動容道:「如此說來,那姓俞的非但是被他逼走的,而且還可能已被他殺死滅口了。」

  俞佩玉道:「姬苦情必已殺之無疑。」

  姬靈風默然半晌,悠悠道:「她若知道他已死去,也許就不會那麼傷心,那麼痛苦了……」

  俞佩玉道:「她若知道她的情人已死,豈非更要傷心痛苦?」

  姬靈風赧然一笑,道:「你可知道一個女子最大的痛苦是什麼?」

  她不等俞佩玉回答,接著道:「那就是被自己心愛的人遺棄,這種痛苦非但強烈,而且永難忘記,至於他若死了,她心裏縱然難受,卻也要比這種痛苦淡得多,也短暫得多,所以有些女子不惜將自己心愛的人殺死,為的就是怕他移情別戀,她寧可讓他死也不能瞧他落在第二個女子手裏。」

  俞佩玉道:「如此說來,她若知道自己心愛的人已死,反而會開心麼?」

  姬靈風道:「開心得多了。」

  俞佩玉苦笑道:「女人的心事,男人當真是永遠無法瞭解的。」

  姬靈風冷冷道:「男人本就不該想來瞭解女子的心事,女人生來就並非被人瞭解的,而是被人尊敬被人愛的。」

  俞佩玉再不答話,手舉銅燈,四下搜索起來。

  他算定那第四條出路,必定就在這張床附近,但他卻再也找不出來,這時燈油已盡,燈光終於熄滅了。

  俞佩玉長嘆一聲,喃喃道:「看來這地道中就算真的有第四條出路,但在如此黑暗中,我也是休想能找得到的了。」

  姬靈風突然道:「其實,你用不著找到那第四條路,也一樣可以出去的。」

  俞佩玉道:「你有法子?」

  姬靈風道:「只要你能在姬夫人面前證實那姓俞的已死了,她便對你不再懷恨,說不定就會將你放出去的。」

  俞佩玉還未答話,突聽黑暗中一人道:「不行,這法子行不通。」

  姬靈風道:「為何行不通?」

  那人道:「俞佩玉既已死了,又怎能再活著出去。」

  姬靈風這時才聽出這話聲既非俞佩玉,也非謝天璧的,剎那之間,不禁滿頭冷汗,失聲道:「你又是誰?」

  那人咯咯笑道:「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麼?」

  「嚓」的一聲,黑暗中亮起了火光,火光照亮了一張蒼老、憔悴,刻滿了風霜勞苦痕跡的臉。

  俞佩玉、姬靈風不覺同時出聲道:「高老頭,是你!你怎會到這裏來的?」

  高老頭那蒼老憔悴的臉,在這神秘的地道裏閃動的燈光下,竟也變得詭秘起來。

  他瞧著姬靈風詭秘的一笑,道:「不錯,只會砍柴挑水的高老頭是不會到這裏來的,但你只知道我是高老頭,還知道我是誰麼?」

  姬靈風只覺他目光中突然有一種前所未見的鋒芒,竟不由自主地被他逼得後退了一步,顫聲道:「你究竟是誰?」

  高老頭緩緩自她面前走過,將手裏的燈放在床頭的小櫃上,然後突然轉身,目光灼灼的瞧著她,緩緩道:「我就是使姬苦情寢不安枕,食不知味的人,我就是使姬苦情覺得已再也活不下去的人……」

  俞佩玉失聲道:「姬苦情被逼得只有裝作在那紙閣中苦行懺悔,被逼得只有詐死,莫非就是為了怕你?」

  高老頭咯咯笑道:「你想不到吧,姬苦情平生最畏懼的,竟是我這麼個糟老頭子。」

  姬靈風吃驚道:「他難道早已知道你是誰了?」

  高老頭冷笑道:「他自然早已知道了,但是他卻不敢揭破,只有裝傻,只因他也知道我早已發現了他的秘密。」

  姬靈風道:「什麼秘密?」

  高老頭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中突然發生了許多件震驚天下的無頭案,有大宗珍寶神秘地被劫,許多名人神秘地被殺,做案的人武功高絕,手腳乾淨,當時武林中雖然動員了數十高手,卻也偵察不出他的下落,只因誰也想不到這做案的人,竟是終年足不出戶,在那紙閣中懺情悔罪的姬苦情。」

  俞佩玉動容道:「我早已想到他那樣做法,必定是有陰謀的了。」

  姬靈風大聲道:「你說他是殺人的強盜,我絕不相信。」

  高老頭嘆道:「非但你不信,當時我若說出,普天之下,只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的,我為了揭破這秘密,只有投身到殺人莊來。」

  姬靈風大聲接口道:「你說他那時便已知道了你是誰,那麼他為何還容你在『殺人莊』裏留下來?他為何不殺了你?」

  高老頭道:「他若不容我留下來,豈非更顯得自己心虛,他若殺了我,豈非更證實了自己的罪行?他思慮周密,從來不肯行險僥倖,自然不會做這種冒險的事,所以他明知我是來監視他的,也只有裝糊塗了。」

  他一笑接道:「若非如此,『殺人莊』裏又怎會隨便就收留下一個來歷不明的老頭子。」

  俞佩玉道:「你算定他明知你是來監視他的,反而被逼得不得不收留你,這一著雖然妙極,但他既已知道你的身份,豈非時刻都要提防著你,又怎會在你面前洩露秘密?」

  高老頭嘆道:「他一眼便可瞧破別人的身份,像他那樣的人,還有誰能揭破他的秘密,我到了這裏後,已知道那些無頭之案是永遠無法破的了。」

  姬靈風道:「既是如此,你為何還要留在這裏?」

  高老頭道:「我留在這裏,雖不能揭破他的秘密,但總可監視著他,使他再也不敢出去做案,自從我到了這裏之後,江湖中的無頭罪案,果然絕跡了。」

  俞佩玉嘆道:「前輩為了阻止罪行發生,犧牲自己的聲名地位,投身為奴,當真是大仁大義,人所難及。」

  高老頭面上也不禁起了黯然之色,這十餘年來的艱辛歲月,想來並不是容易度過的,但是黯然之色一閃即過,他瞬即大笑道:「我雖然犧牲了自己的享受,來過這種辛苦日子,卻也逼得他弄假成真,不能不在那紙閣受苦,我縱然犧牲也是值得的了。」

  俞佩玉道:「他既不能殺你,又不能逃走,所以到後來只有裝死……」

  高老頭道:「他野心勃勃,自不甘如此寂寞終老,想來想去,竟被他想出『裝死』這法子,我雖然明知他絕不會甘心永遠在那紙閣中受罪的,卻也未想到他竟能想出『裝死』這法子來瞞過我。」

  姬靈風道:「他既已瞞過於你,你為何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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