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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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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家人夫妻、父女間,竟似都充滿了怨毒,互相在暗中懷恨、咒罵,他也不知竟該相信誰的話。 姬靈風自然瞧得出他的神色,冷笑道:「這些話信不信都由得你,和我本沒有什麼關係。」 俞佩玉囁嚅道:「我……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覺得,一個人既然對貓狗都那麼仁慈,又怎會對人如此殘忍。」 姬靈風皺起了眉道:「他會對貓狗仁慈?」 俞佩玉道:「我親眼瞧見他將一隻死貓的屍身,好生埋葬了起來,當時他並不知道我在那裏,顯然並不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姬靈風嘴角泛起一絲奇異的微笑,悠悠道:「但你知道那貓又是誰殺死的?」 俞佩玉道:「誰?」 姬靈風道:「就是他自己。」 俞佩玉心頭不由得一寒,失聲道:「他自己?」 姬靈風冷笑道:「花兒開得正好時,他也會將花摘下揉碎,然後再好生埋起來,無論是花木也好,是貓狗也好,是人也好,只要別的生命活得好好的,他就不能忍受,但是那生命若死了,他立刻不再懷恨,只有死,才能獲得他的善心,你若死了,他也會將你好生埋葬的。」 俞佩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再也說不出話來。 姬靈風道:「這一片莊院的地下,幾乎已全都是他親手殺死,又親手埋葬的屍體,你若不信,不妨隨便找個地方挖出來瞧瞧。」 俞佩玉只覺一陣噁心,嘶聲道:「我只想走,走得越遠越好。」 姬靈風冷冷道:「只可惜你想走也走不了。」 俞佩玉剛站起來,又「噗」地坐倒在床上。 姬靈風道:「你若想活下去,只有好生聽我的話,否則你只管走吧,我絕不攔你。」她果然閃開身子,讓出了路。 門是開著的。 但俞佩玉卻不知是該走出去?還是該留在這裏,他眼睜睜瞧著這扇敞開著的門,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姬靈風冷眼瞧著他,緩緩道:「你不必擔心有人闖來,姬葬花膽子再大,也不敢帶人來的,我自有要脅他的手段,我也有保護你的法子。」 俞佩玉終於站了起來,道:「你保護我?」 姬靈風冷冷道:「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你絕對死不了的。」 俞佩玉緩緩道:「不錯,此時此刻,的確唯有這裏才是最安全之地,但有些人寧可冒險而死,也不願求人保護的。」 姬靈風冷笑道:「但你卻不是那樣的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麼?」 深深吸了口氣,大步走了出去。 無論他心中多麼悲憤激動,說話卻永遠是溫柔平和的,他永遠不願在人前失禮,別人若認為他柔弱怯懦,那就錯了。 姬靈風也不禁怔了怔,道:「你真的要去送死?」 俞佩玉頭也不回,走出了門。 姬靈風大聲道:「你已無處可去,為何還要逞強?」 俞佩玉回過頭來,緩緩道:「多謝關心,但我自有地方去的。」 姬靈風冷笑,道:「好,你去吧,反正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全沒半點關係。」 她嘴裏雖如此說,但直到俞佩玉已去遠了,她還在那裏痴痴地瞧著他出神。 *** 俞佩玉暈過了半日,此刻已又是黃昏。 他每次脫力暈迷,以為已再難支持,但醒來時,用不了多久,就立刻又有了力氣,這倒並不完全是因為他體質過人,那神奇的小還丹,自然也有關係。 這時他躍入黃昏中的庭園,精神又一振,他伏著身子,穿行在林木中,別人顯然也想不到他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闖出來,因而也未在園中派人監視,何況無論誰想在這麼陰森闊大的園林中,想避開人的耳目,卻非難事。 但他也休想能闖得出去。 自樹葉掩映中瞧出去,庭園四周都隱隱有人影閃動,每一株樹下,每一片暗影中,都似隱藏著危機。 俞佩玉東竄西走,一心想尋回那破舊的小屋,只因他此刻只覺這「殺人莊」裏,唯有高老頭是可以依賴的人。 但庭園陰瞑,草木森森,他哪裏能辨得出方向,兜了無數個圈子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又到了假山流水間那神奇的「紙閣」前,地上的屍身雖已被移走,但殘留的戰跡仍在,那一幕驚心動魄的血戰,似乎又泛起在眼前。 俞佩玉回頭就走,但走了兩步,又突然駐足。 姬葬花既已將他從這紙閣地下的秘窟尋出來,就再也想不到他又會回到那裏,那裏豈非已是最安全的地方。 俞佩玉實在無路可走,此刻想到這裏,再不猶疑,轉身又掠入了那紙閣,拖開蒲團鑽了進去。 地穴中伸手不見五指,俞佩玉倚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著,眼前這一片無邊的黑暗又藏著些什麼? 他喘息漸漸平復,但這問題卻越來越令他恐懼,他忍不住往前面搜索,突然,他摸著了一個人。 竟有人躲在這黑暗裏等著他,黑暗中,只覺這人彷彿是坐在那裏的,身上穿著麻布衣服。 俞佩玉連心脈都幾乎停止了跳動,顫聲道:「你……你是誰?」 那人動也不動,更未答話。 俞佩玉滿頭冷汗涔涔而落,緊貼著石壁,緩緩向旁移動,嘶聲道:「你究竟是誰?躲在這裏究竟想怎樣?」 黑暗中仍無一絲動靜,但這死般的寂靜,卻更可怖。 俞佩玉摸索著石壁的手掌,已滿是冷汗,腳步一寸寸移動,腳下似乎拖著千斤鐵鏈般沉重。 突然他手指觸著件冰涼之物,竟是盞銅燈。 石壁凹入了一塊,銅燈便嵌在那裏,燈旁竟還有兩塊火石,俞佩玉趕緊一把將火石搶在手裏,燈油未枯,但他手掌不停地顫抖,一時間哪裏打得出火。 俞佩玉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現在火石已在我手,你縱不說話,只要火光一起,我也會知道你是誰的,你何苦不現在說出來。」 這番話自然毫無作用,但俞佩玉這也不過是借自己的語聲,壯自己的膽,話說出來,他心神果然已漸鎮定。 「嚓」的一聲,他終於打著了火,點燃了燈。 火光一閃間,他已瞧見一個矮小的老人盤膝閉目坐在那裏,鬚髮俱已蒼白,身上穿著件淡黃的麻衣。 他面色乾枯得全無絲毫血色,看來竟依稀和姬葬花有幾分相似,只是比姬葬花更森冷,更陰沉。 俞佩玉手腳冰涼,道:「你……你莫非是姬葬花的爹爹?難道你還沒有死。」 那老人從頭到腳,動也不動,甚至連鬚髮都沒有一根動靜,在閃動的火光下,看來實在是說不出的詭譎可怖。 俞佩玉咬了咬牙,壯起膽子走過去,突然發現這老人鬚髮有些不對,伸手一摸,竟是蠟鑄的。 這老人原來只不過是具蠟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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