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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趙君武立刻站起來,搶步趕出,躬身道:「晚輩有眼無珠,不知道仙長大駕光臨——」

  他還在不停的說,恨不得把所有的恭維客套話都說出來,寒梅卻已轉身走了,走到陸小鳳面前,道:「你知道他是誰?」

  陸小鳳道:「聽說過。」

  寒梅說道:「他的名頭並不小,他的武功也不弱,見到我時,還是恭敬得很,你在我們面前卻漫不為禮。」

  陸小鳳笑了,道:「他小時候家教一定很好,家教好的人,總是比較有禮貌的!」

  寒梅道:「你呢?」

  陸小鳳道:「我是個孤兒!」

  寒梅道:「所以你沒有家教。」

  陸小鳳道:「沒有。」

  寒梅道:「那麼你就該受點教訓。」

  他忽又轉身,指著陸小鳳問趙君武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趙君武搖搖頭。

  寒梅道:「你也不必知道,我只要你替我教訓教訓他。」

  趙君武面有難色,苦笑道:「可是在下與他素無過節,怎麼能——」

  寒梅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並不打算勉強你,你可以選擇,是要出手教訓他?還是要我教訓你?」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從桌上拿起了個錫酒壺,隨隨便便的一捏一揉,酒壺就變成了一團,再輕輕一拉,就又變成條錫棍。

  趙君武臉色變了,忽然一個箭步竄過來,反手一掌,猛砍陸小鳳後頸,這一著凶狠迅速,出手居然一點也不留情。

  陸小鳳居然連動也沒有動,就這麼樣站在那裡挨了他一掌。

  左頸後有條大血管,也是人身上的要害之一,趙君武雖然沒有練過內家掌力,可是一雙手粗糙堅硬如岩石,這一下打得實在很不輕,陸小鳳不被打死,也該立刻暈過去的。

  誰知他卻偏偏還是好好的站在那裡,而且居然還面不改容。

  趙君武臉上又冒出了汗,突然一個肘拳,用力撞在陸小鳳胸腹間。

  陸小鳳又挨了他一拳,還是不動聲色。

  趙君武滿頭汗如落雨,他兩次出手,明明都沒有落空,卻又偏偏像是打空了,只覺得對方整個人都像是空的,自己一拳打上去,竟連一點著力之處都沒有。

  他第三拳本已準備出手,拳頭也已握緊,卻再也沒法子打得下去。

  陸小鳳好像還在等著挨打,等了半天,忽然看著他笑了笑,道:「閣下是不是已教訓得夠了?」

  趙君武也想勉強笑一笑,可是現在就算天上忽然有個大元寶掉在他面前,他也沒法子笑得出來。

  陸小鳳又轉過頭看著寒梅笑了笑,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寒梅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還沒有開口,枯竹已搶著道:「你請吧!」

  陸小鳳微笑道:「謝謝。」

  他拍了拍衣襟,從桌上拿起個還沒有被捏扁的酒壺,對著嘴一飲而盡,大步從寒梅面前走了過去。

  可是他還沒有走下樓,已有個店小二奔上來,手裡拿著封信,大聲道:「哪位是陸小鳳陸大俠?」

  陸小鳳指指自己的鼻子,帶著笑道:「我就是陸小鳳,卻不是大俠,大俠只會揍人,不會挨揍!」

  他臉上還帶著笑,並沒有生氣,因為他知道世界上欺善怕惡的人很多,比趙君武更糟十倍的人卻有不少,這本就是人性中弱點之一。

  他熱愛人類,熱愛生命,對這種事他通常都很容易就會原諒的。

  可是等他看完了這封信之後,卻真的生氣了,不但生氣,而且著急。

  「小鳳大俠吾兄足下:前蒙寵賜屁眼一枚,愧不敢當,只因無功不敢受祿,已轉贈陳靜靜姑娘,又恐吾兄旅途不便,阿堵物若干兩,弟也已代為運走,專此奉達,謹祝大安!」

  下面的具名,赫然又是「飛天玉虎」。

  陸小鳳在看著這封信的時候,歲寒三友卻在看著他。

  他們也很吃驚,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想到,陸小鳳的臉色也會變得這麼可怕。

  所以陸小鳳衝出去的時候,他們也跟著衝了出去,只留下趙君武一個人怔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馬上一頭撞死。

  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剛才要教訓的那個人,就是名滿天下的陸小鳳。

  陸小鳳雖然原諒了他,他卻永遠也沒法子原諒自己,陸小鳳雖然並沒有出手,卻已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教訓。

  可是陸小鳳自己也做錯了一件事,他本不該離開陳靜靜的,更不該離開那屋子,等他趕回去時,那地方幾乎已變成了一片火海。

  幸好天寒地凍,到處都積著冰雪,所以火勢的蔓延並不廣,被波及的人家並不多,但卻還是難免有很多無辜的人受到連累。

  陳靜靜那美麗柔軟的胴體,也無疑早已被燒成了一根根枯骨,一片片飛灰。

  陸小鳳來的時候,已來遲了。

  烈火烤紅了他的臉,烤紅了他的眼睛,他的手腳卻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

  巷子裡一片混亂,男人們在奔跑吆喝著救火,女人們在尖叫,孩子們在啼哭,他們過的本是簡樸平靜的生活,從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可是現在卻無緣無故的受到傷害。

  陸小鳳忽然轉身,瞪著寒梅,厲聲道:「你看見了沒有?」

  寒梅道:「看見了什麼?」

  陸小鳳道:「這就是你造成的災禍,你自己難道看不見?」

  寒梅閉上了嘴,心裡顯然也不太好受。

  陸小鳳道:「現在你是不是還想看看我的功夫?」

  寒梅道:「剛才我已看過。」

  陸小鳳道:「剛才那只不過是挨揍的功夫,你想不想看看我揍人的功夫?」

  這是挑戰。

  他從未向任何人這麼樣挑戰過,他的態度雖然冷靜如磐石,可是這種殘酷的冷靜,卻使得他的憤怒更可怕。

  極端的冷靜,本就是憤怒的另一種面具。

  寒梅沉著臉,在閃動的火光下看來,他臉色也是蒼白的,連嘴唇都已發白。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樣面對面的向他挑戰。

  他並不怕這個年輕人,他從來也沒有怕過任何人,可是這一瞬間,他卻忽然感覺到一種從來未有過的緊張,緊張得連呼吸都已停頓!

  因為他一直都是站在上風的,他已習慣於用自己的聲名和地位去壓迫別人,現在,他卻第一次感覺到別人給他的壓力。

  陸小鳳的壓力又來了:「你想不想看?」

  寒梅還沒有開口,枯竹忽然道:「他不想!」

  孤松立刻接著道:「他唯一想看的,就是羅剎牌,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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