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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陳靜靜道:「你——你要帶我走?」

  陸小鳳道:「你穴道裡的暗器我雖然拿不出來,可是我知道有個人能拿出來!」

  陳靜靜道:「你——你——你為什麼不肯讓我死?」

  陸小鳳淡淡道:「因為今天死的人已太多了!」

  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陳靜靜看著他走出去,眼淚已慢慢的流下來,終於失聲痛哭,卻不知是為了悲傷?是為了悔恨?還是因為感激?

  不管怎麼樣,一個人想哭的時候,若是能自由自在的痛哭一場,也滿不錯的。

  陸小鳳當然聽得見她的哭聲,他本就希望她能哭出來,把心裡的悲傷痛苦和悔恨全都哭出來,哭完了之後,她也許就不想死了。

  陽光已消失,風更冷,那傻頭傻腦的髒小孩還站在那裡流著鼻涕傻笑,剛才發生的那些悲慘的事,對他竟似完全沒有影響。

  別人雖然笑他傻,也許他活得反而比大多數人都快樂些。

  陸小鳳在心裡歎了口氣,微笑著拍這孩子的頭,道:「你去替我照顧照顧房裡的那個阿姨,她有好多好多錢,她會買糖給你吃!」

  傻孩子居然聽懂了他的話,雀躍著跑進去:「我喜歡吃糖,好多好多糖!」

  陸小鳳又歎了口氣,剛走出門,就看見一隻手伸了過來。

  他並不意外,他早已算準歲寒三友一定會在外面等著他的。

  孤松先生道:「拿來!」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你是想要錢?還是想要飯?」

  孤松先生臉色又氣得發青,冷冷道:「也許我這次是想要你的命!」

  陸小鳳微笑道:「要錢要飯都沒有,要命倒有一條。」

  孤松怒道:「難道你一定要我先打斷你的腿,才肯交出羅剎牌?」

  陸小鳳道:「就算你打斷我的腿,我也不會交出羅剎牌。」

  孤松變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道:「我正想問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幾時說過要把羅剎牌給你的?」

  孤松厲聲道:「你準備給誰?」

  陸小鳳道:「藍鬍子。」

  孤松道:「一定要給他?」

  陸小鳳道:「一定。」

  孤松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我要去換回一樣東西。」

  孤松道:「換什麼?」

  陸小鳳道:「換我的清白。」

  孤松盯著他,緩緩道:「難道你自己從來也沒有想過要把這羅剎牌占為已有?」

  陸小鳳道:「我想過!」

  孤松道:「現在你還想不想?」

  陸小鳳道:「想!」

  孤松臉色又變了。

  陸小鳳淡淡的接著道:「我想的事很多,有時我想做皇帝,又怕寂寞;有時我想當宰相,又怕事多;有時我想發財,又怕人偷;有時我想娶老婆,又怕囉嗦;有時我想燒肉吃,又怕洗鍋;有時我甚至還想打你一巴掌,又怕惹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孤松已忍不住笑了,但是一轉眼他又板起臉,道:「所以你想的事雖多,卻連一樣也沒有做。」

  陸小鳳歎了口氣,苦笑道:「每個人活在世上,好像都是想得多,做得少的,又豈只我一個?」

  孤松的目光忽然到了遠方,彷彿也在問自己——我想過什麼?做過什麼?

  一個人只要活在世界上,就一定要受到各種的約束,假如每個人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出來,這世界還成什麼樣子?

  過了很久,孤松才輕輕的歎息了一聲,揮手道:「你走吧!」

  陸小鳳鬆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已不會讓我走的,想不到你居然還很信任我。」

  孤松板著臉,冷冷道:「這已是最後一次。」

  陸小鳳微笑道:「只要你想喝醉,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一定就在你附近。」

  他也揮了揮手,剛想從他們中間走過去,寒梅忽然道:「等一等!」

  陸小鳳只好站住,道:「有何吩咐?」

  寒梅道:「我想看看你。」

  陸小鳳笑了:「你盡量看吧,據說有很多人都認為我長得很不錯。」

  寒梅臉上既沒有笑容,也沒有表情,冷冷道:「我要看的並不是你這個人。」

  陸小鳳道:「你要看我的是什麼?」

  孤松道:「看你的功夫。」

  陸小鳳的笑立刻變成苦笑,道:「我勸你不如還是看我的人算了,我可以保證,我的功夫絕沒有我的人好看。」

  寒梅卻再也不看他一眼,忽然轉身,道:「你跟我來。」

  陸小鳳遲疑著,看看枯竹,又看看孤松,兩個人的臉色也全無表情。

  他歎了口氣,只好跟著寒梅走,嘴裡還在喃喃的嘀咕:「你究竟想帶我到哪裡去?喝酒賭錢我都奉陪,若是要打架拚命,我就要開溜了。」

  寒梅也不理他,三轉兩轉,走到一條大街上,街上有家很大的酒樓,門口停著十來輛鏢車,一桿紫緞鏢旗斜插在門外,迎風招展,上面繡著的是一條金龍,蟠著個斗大的「趙」字。

  陸小鳳認得這桿鏢旗,「金龍鏢局」雖然遠在關外,主顧大多是到長白山來採參的參客,可是在關內的名頭也很響,因為這家鏢局的總鏢頭,「黑玄壇」趙君武,昔年本是中原極負盛名的鏢師,不久之前才被金龍鏢局重金聘來的。

  現在他就在這家酒樓上喝酒,一個人有了他這樣的聲名地位,氣派當然不小。

  寒梅一上了酒樓,就筆直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著他,道:「你就是黑玄壇趙君武?」

  趙君武怔了怔,上下打量著這不僧不道不俗的怪老頭,他眼力一向不錯,卻看不出這老頭是什麼來歷,只好點點頭,道:「我就是。」

  寒梅道:「你知道我是誰?」

  趙君武搖搖頭,道:「請教。」

  寒梅道:「我就是崑崙絕頂大光明境,歲寒三友中的寒梅先生,也就是西方魔教中的護法長老。」

  他每個字都說得很慢,聽到「歲寒三友」四個字,趙君武的臉已像是個面具忽然拉長了,聽到「西方魔教」四個字,趙君武額上已冒出冷汗。

  寒梅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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