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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勝通彷彿根本不願聽他解釋,搶著道:「無論如何,若非陸大俠仗義出頭,霍天青今日想必還在珠光寶氣閣耀武揚威,又怎會落到那樣的下場!」

  他這樣說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陸小鳳只有苦笑:「就算你欠了我的債,剛才你也已還了。」

  勝通道:「叩頭只不過表示尊敬,又怎能算是報恩?」

  陸小鳳道:「不算?」

  勝通道:「絕不能算!」

  陸小鳳道:「要怎樣才能算?」

  勝通忽然從懷裡拿出個包紮很仔細的布包,雙手奉上:「這就是在下特地要送來給陸大俠的!」

  陸小鳳只有接過來,他忽然發覺被人強迫接受「報恩」,那滋味也並不比被人強迫接受「報仇」好多少。以前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這一點,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這油布包裡包著的,竟是一條上面染著斑斑血跡,還帶著黃膿的白布帶,一打開包袱,就有股無法形容的惡臭散發出來。

  陸小鳳連笑都笑不出了:「你特地來送給我的,就是這條布帶?」

  勝通道:「正是。」

  陸小鳳道:「你送這東西給我,為的就是報恩?」

  勝通道:「不錯。」

  陸小鳳看著布帶上的膿血,實在覺得有點哭笑不得。這和尚打了他三鏢,又送了這麼樣一條臭布帶給他,還說是來報恩的。這麼樣報恩的法子,倒也少見得很。

  ——幸好他還是來報恩的,若是來報仇,那該怎麼辦呢?

  陸小鳳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趕快把這和尚弄走:「現在你總算已報過了恩吧!」

  勝通居然沒有否認,沉吟著又道:「這條布帶在平時看來,也許不值一文,但在此時此刻,卻價值連城。」

  隨便要什麼人來,隨便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布帶是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可是這和尚卻偏偏說得很嚴肅,看來居然並不像在開玩笑。

  陸小鳳也不禁起了好奇心:「這布帶難道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勝通道:「只有一點。」

  陸小鳳道:「哪一點?」

  勝通神情更慎重,壓低了聲音,道:「這布帶是從葉孤城身上解下來的!」

  陸小鳳的眼睛立刻亮了,這又臭又髒的一條布帶,在他眼中看來,竟真是已比黃金玉帶更珍貴。

  勝通道:「在下為了避仇,也為了無顏見人,所以特地選了個香火冷落的小廟出家,老和尚死了後,在下就是那裡唯一的住持!」

  陸小鳳道:「葉孤城也在那裡?」

  勝通道:「他是今天正午後來借宿的,廟裡的僧房本只有兩間,老和尚死了後,那僧房就從來也沒有人住過,更沒有香客借宿,今天居然會有人來,在下已覺得很意外。」

  陸小鳳道:「他是一個人去的?」

  勝通點點頭,道:「他來的時候,在下本沒有想到他就是名動天下的白雲城主!」

  陸小鳳道:「後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勝通道:「他來了之後,就將自己關在房裡,每隔半個時辰,就要我送盆清水進去——」

  他本來也是江湖中人,看見這種行跡可疑的人,當然會特別留意。

  「除了清水外,他還要我特地去買了一匹白布,又將這油布包交給我,叫我埋在地下。」

  葉孤城當然絕不會想到這香火冷落的破廟住持,昔年也是個老江湖,所以對他並沒有戒心。

  「我入城買布時,才聽到葉孤城在張家口被唐門暗器所傷,卻在春華樓上重創了唐天容的事。所以就將這位白雲城主的裝束容貌,都仔細地打聽了出來。兩下一印證,我才知道到廟裡來借宿的那位奇怪客人,就是現在已震動了京華的白雲城主。」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現在他總算已想通了兩件本來想不通的事。

  ——既不愛賞花,也不近女色的葉孤城,要美女在前面以鮮花鋪路,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身上傷口發出的膿血惡臭。

  ——陸小鳳在城裡找不到他,只因為他根本沒有在客棧中落腳,卻投入了荒郊中的一個破廟裡。

  ——他當然不能讓別人知道他的傷非但沒有好,而且已更惡化。

  ——雄獅負傷後,也一定會獨自藏在深山裡,否則只怕連野狗都要去咬它一口。

  陸小鳳的心已沉了下去,他本來還期望能救治歐陽情的傷毒,現在才知道葉孤城自身已難保,又怎麼能救得了別人?

  勝通道:「剛才我入城時,城裡十個人中,至少有八個人都認為葉孤城已必勝無疑,打賭的盤口甚至已到了以七博一,賭葉孤城勝。」

  春華樓的那一著「天外飛仙」,想必已震撼了九城。

  勝通又道:「現在若有人知道這消息,看看這布帶,只怕——」他沒有說下去。

  現在若有人知道這消息,京城中會變成什麼情況,他非但說不出,簡直連想都無法想像。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這布帶的確可以算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我實在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的意思,通常也就是「卻之不恭」。

  勝通終於展顏而笑,道:「在下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卻也和陸大俠一樣,從不願欠人的債,只要陸大俠肯接下這點心意,在下也就心安了。」

  陸小鳳沉吟著,忽又問道:「你的廟在哪裡?」

  勝通道:「陸大俠莫非還想當面去見那位白雲城主?」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但卻實在想去看看他。」他笑容中帶著種兔死狐悲的傷感和寂寞,慢慢地接著道:「我和他雖然只匆匆見過兩次面,卻始終將他當做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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