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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她就是與芮瑋一別數載的馴獅女——劉育芝,白天池府別後芮瑋再未見過她,其中劉育芝曾暗中看過芮瑋幾次,但面對面相見,這情景皆令他兩人恍若隔世的感覺。

  劉育芝突然驚慌道:「你快去搶紀野回來。」她與紀野相處不短時光,對紀野的關懷不下身為父親的芮瑋。

  這點芮瑋十分瞭解,只看劉育芝捨命相護自己的兒子,可見她對紀野愛護之深了。

  耽擱這一刻,姚立、姚信已奔得沒了影蹤,不由急得芮瑋情急吼道:「還不給我站住!」

  他這一吼,縱在百丈外聽來,亦當人在身後,倘若姚立、姚信還在跑,只怕已被嚇得暫停下來。

  芮瑋還沒決定從那方迫去,只見林內深處「吧」「吧」兩聲,兩具屍體如軟泥般拋了過來,跌在芮瑋身前。

  那兩具屍體不是別人,正是逃走的姚立、姚信,只不見紀野在何處,可是沒等芮瑋心慌之際,秦百齡從屍體來處,緩步走出,懷抱嬰孩不是紀野是誰?

  芮瑋大喜,心裏佩服秦百齡輕功了得,僅在短短時間內,追回分向兩邊逃走的惡僕,要是自己恐怕很難辦到,迎上前去,抱拳道:「多謝秦先生相救犬子。」伸開雙手那意思就要抱回紀野,紀野小腦海中記得芮瑋熟悉的面貌,揮舞小手,呀呀歡呼。

  秦百齡側身一讓,露出虛假的笑容道:「老弟,你這孩子長的面真可愛,讓我多抱一會。」一手抱著紀野,騰出另一隻手來逗弄,紀野不怕生,張開小手直抓秦百齡,和他那隻手玩了起來。

  芮瑋雖知秦百齡不懷好意,卻也不敢表示什麼,兒子在他手中,芮瑋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此時劉育芝站起姍姍走近芮瑋身旁,這本是很自然的舉止,等她快走近,芮瑋忽地讓到一側。

  劉育芝未在意,嫣然一笑道:「紀野真乖,這幾月來跟我一起,從未哭過。」

  芮瑋嘆道:「紀野打生下來就未哭過,有次他媽媽不小心摔倒了他,正擔心他摔傷了沒有,卻見雖摔破了頭,不但沒哭,反而趴在地上玩著,他媽媽以為他摔昏了不知哭,其實……」聲音越來越低,話未說完戛然中止。

  這時芮瑋的心情,劉青芷很瞭解,難怪他話未說完,突然中止,葉青死沒數月哀悼之心豈能就去!

  沉寂了一刻,劉育芝勉強打笑道:「小孩子生來不哭倒是少見,紀野侄子長大一定是條不屈不撓的硬漢。」

  芮瑋獨自黯然一陣,男人到底是男人提得起放得下,當即恢得常態,振聲道:「那天紀野不見,本以為被兇手擄去,事後多方猜測才知是姑娘救去。」

  劉育芝道:「兇手是誰,你知道了?」

  芮瑋神色悲憤地點了點頭。劉育芝哀聲嘆道:「簡召舞多行不義……唉!那天我經過你家聽到慘叫聲,不知發生什麼事,偷偷掠進察看,只見……只見……」

  她竟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當日的慘狀,搖頭又道:「我到得太遲了,未能及時搶救你的妻妾,簡召舞行兇後呆站在兩具屍體前面,忘了身後搖籃尚有紀野仍在熟睡著,我為了搶救紀野的小性命,不敢與他照面,乘他行兇後神智呆滯時,輕輕掠進去抱走紀野,同時順手帶走繫在搖籃上的玉石獅子……」

  芮瑋想到葉青、夏詩慘烈的死狀,熱淚奪眶而下,伸袖扶去淚痕,強打精神道:「多謝姑娘啦,若非適巧經寒舍,紀野性命定然不保,簡召舞決不會好心不殺吾子,姑娘於吾子有再造之恩,將來紀野長大,我教他深深記住,除了父母養育之恩外,還有劉姨姨的救命之恩……」

  劉育芝搖頭道:「你說這些見外了,倘若那天我早到一步,至少能阻止簡召舞行兇,你不怪我未能挽救,我已心感你的寬懷。」

  芮瑋嘆道:「生死由命,我能怪誰,要怪只怪我自己不該離家,否則不會發生慘案,我唯有感激你搶救了紀野,唉!這件事且別談它,談起徒增傷感,倒是姑娘怎會有今日之難?你怎麼好像連那三位武功平常的惡僕也不敵呀?」

  劉育芝傷心地道:「我……我碰到一個歹心腸的男人,他在食物中暗下一種藥物,我不知下日日食用,慢慢才發覺全身功力已被那藥物催喪殆盡,如今我與普通弱女子無異,怎再敵得住……」

  芮瑋驚怒道:「那男人是誰,他在你食物中下的藥物名叫花月妖,此物最為淫毒,無色,無味,無臭,常人多食之迷失本性變成痴癲,擅長內家氣功者常食功力喪失,久而久之亦成痴癲,此人居心何在,竟要暗下此藥害你?」

  劉育芝只知藥物害得自己喪失功力,尚不知還有迷失本性的最後效果,變色道:「好……好狠……他……他……」

  芮瑋追問一句:「他是誰,姓什名什?」

  劉育芝忽地咬了咬櫻唇,忍住心中的氣憤緩聲道:「算了,今後恩怨一筆勾消,大……大……哥,咱們不要提他……」

  芮瑋見狀問道:「他與你有恩是不?」

  劉育芝輕嘆道:「我自救走紀野,本想找你免你掛心兒子的安危,再說你不知兇手是誰,難免錯認別成仇,找到你對你說明……」

  芮瑋道:「我去了天池府,三天後回轉。」

  劉育芝道:「可是我不知道,只當你遠遊江湖,未在懷廬附近靜候你歸來,心想到江湖上打探,你的名頭不小,當可探知,豈知你的行蹤沒有探聽到,卻碰到師父,她知道我在找你……」

  芮瑋截口道:「玉面神婆回到中原,身邊是不是帶著懷萱,與另一位番邦女子?」

  劉育芝點了點頭,接道:「從師父與懷萱口中得知你們在葫蘆島的經過,海龍王歐陽龍與你師父不合,既知那本玄龜集被鐵網幫得去,彼此的怨恨不再存在,倒安穩送師父、懷萱她們回歸中原。

  「說來是家師的不是,她知道玄龜集在長江鐵網幫處卻不敢前去奪取,可是她老人家對那玄龜集念念不忘,有機會得到決不放棄。

  「於是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後,強迫我以紀野為人質,要脅你去鐵網幫騙來玄龜集,師父說你去鐵網幫,一定可從鐵網幫主黎昆女兒處,騙到那本日思夜想的玄龜集,這其中原因我不知道,但是師父說得很肯定。」

  芮瑋突然冷笑一聲,說道:「縱然能騙到,我芮瑋雖不肖,尚不致於做這種欺騙的行為,玉面神婆就是要殺我兒子我也不答應。」

  話雖這麼說,他芮瑋不做要騙取女人芳心的勾當,卻被簡召舞冒名頂替,結果平白便宜他,既得佳人又得秘笈,往後鬧出不少風波。

  劉青芷道:「紀野既被我救出,我當他親侄看待,師父的主張我決不答應,雖然師父防範我,我還是乘黑夜帶紀野逃走,我心中祈禱上蒼能讓紀野平安回到你懷裏,結果雖將紀野救出,逃至半途被師父追上,挨了一掌。

  「虧好那天是黑夜,上蒼總算憐憫我,烏雲突然遮住月光,剎那的機會又讓我逃開師父的視線,負著重傷,掙扎逃走……」

  一旁靜聽的秦百齡插口道:「玉面神婆稱白道人物了,嘿!嘿!為了一本玄龜集竟連徒弟也不要了,哼!哼!這玄龜集看來定是真的。」

  芮瑋道:「當然是真的,秦先生,你大概知道玄龜集就是你們太陽門世仇月形門之秘術吧?」

  秦百齡臉色突變道:「哦?你也知玄龜集就是月形門的秘術?那麼想來知道長江鐵網幫到底有沒有月形門的傳人在內?」

  芮瑋道:「月形門的傳人不出則已,一出豈是隱藏在鐵網幫內的人物,秦先生,你把鐵網幫看得太大了,以你太陽門來看肯借區區一幫會出頭嗎?」

  秦百齡冷冷道:「月形門不出江湖百年,世人少知,你倒像很熟悉該門的內幕,竟知道他們的世仇是太陽門!」

  劉育芝靜候他倆人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接續未完的話,說道:「我負傷逃了很遠的路途,終於不支昏死過去,紀野很乖,他隨我一日一夜沒有進食,不哭不鬧,我昏死過去,他就坐在我身邊。

  「等我醒來,發覺睡在室中而且衣服換了,床旁几上一碗療治內傷的補藥,但不見紀野在我身邊。」

  「我怕紀野有所不測驚叫起來,忽於此時進來一位公子……」

  芮瑋聲音異常道:「他就是救你的恩人嗎?」

  劉育芝銀牙暗咬道:「他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用花月妖毒我的惡人,一恩一仇,恩仇兩消,大哥……大哥……我不跟你說他姓名的意思,你知道不?」

  她兩次喊芮瑋「大哥」,總不好意思順利喊出口,當一位女子內心情感錯雜時,反應極為敏銳,她要對芮瑋平常時,對「大哥」兩字何致於如此難喊。

  其實劉育芝對芮瑋早生情愫,只因業已婚配簡召舞所以不敢顯示,如今簡召舞和她的婚約,等於不了了之,不可能再複合,於是劉育芝對芮瑋的情感很微妙地顯示出來。

  曾幾何時,芮瑋在天池府天天到後山去喊「馴獅女」,那時芮瑋對劉育芝愛慕甚深,劉育芝對他只能擺出冷若冰霜的面孔。其後芮瑋在懷廬成家,劉育芝思念他隔數日去懷廬探望一次,而每次芮瑋根本不知道,他若仔細想想,當知那有這麼巧,簡召舞殺害葉青時,她趕到救走紀野,若不是常來,能巧遇到?

  芮瑋成婚生子,劉育芝曾時暗傷心過,紀野彌月時,她匿名送只玉石獅子,這玉獅子代表的意思,怕只有芮瑋一個人瞭解了。

  由這隻獅子的隨同失蹤,芮瑋判斷紀野可能被劉育芝救走,果然不錯,紀野確是被她救走,但在今日會面,芮瑋對劉育芝不再有愛慕的意思,劉育芝情感的異常,他也看不出來,只覺見劉育芝很平常似的,態度一點也不熱烈,聽她問話,淡然道:「你是怕我找他晦氣,不,你放心,他既於你有恩,雖暗中害你,兩相抵消,再說花月妖只損喪你內功,未迷失你本性,還易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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